第十二章 你们更重要
此时，秦军与大燕士兵的交战处，已经处于雨师林外，秦军的包围圈最外层。
眼前是宽广的平原，再给大燕的士兵们些许时间，他们就足以彻底脱离秦军的围堵。
剩下的路只需要埋头奔跑就可以。
只是这短时间需要靠他们自己通过击退一部分秦军来争取。
就比如现在，燕军队伍前方不远处，新的一队秦军精锐刚刚赶来。
与斥候小队的九人不同，这一队精锐一共有三十六人，共分为九列四行，在这队精锐的背后，几百米外还有另外一队精锐正在赶来。
因为距离的原因，再加上夜色模糊，所以秦军并不能看清燕军队伍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远远地看到燕国队伍的中央忽然亮如白昼，紧接着，整个大燕队伍的各处地面上都冒出两两三三的绿色，像是萤火，但比萤火更大、更亮。
而后整个燕国的队伍几乎都陷入了癫狂状态，虽然不知道燕国士兵们的神情如何，但那整齐而狂热的声音却爆发出了一股让人心惊的力量，就仿佛真的如他们所说，燕国将兴，披荆斩棘势无可挡！
秦军这支精锐小队的队长疑心有古怪。
他要求所有士兵原地停下，不再靠近，采取防御而不是进攻的手段来拖时间等待更多的秦军同袍支援。
果然，等所有人摆好阵式之后，燕国那边的队伍忽然收缩了阵型，等喊杀声再次爆发时，所有的秦军士兵只能看到一团汇聚在一起的绿色幽火快速向他们移动过来。
那是什么东西？
距离不断拉近，不断拉近，最前方的斥候方队就像消失了一般，明明刚刚还和燕国队伍最前端的士兵们打的火热，但在绿光碾过之后没有半点声息，就仿佛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未知永远是最让人恐惧的存在。
最前排的一些士兵持着长矛的手已经有了部分迟疑，一些偷偷后退的人已经挨了队长的骂。
不过，就在这时，另一支秦军精锐赶到了。
三十六人的队伍迅速变成七十二人的队伍，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快速变幻阵型，身边增加的同伴似乎给了他们稍许宽慰，而且据新的小队队长的话，秦军的骑兵队因为距离过远来迟，但马上就到。
暗夜中，绿色的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盛，似乎注意到秦军精锐小队的人数的增加，那团碧色从横排的碾压变为纵列的进攻，如同两条翻涌的长龙，裹挟着星河倒灌的光辉，拉着那团耀眼的如同天神座驾般灿烂的白光急速袭来！
最前排持盾立矛的士兵已经能看清那碧色的光芒到底是什么了。
而此时他们所见，也将成为他们一生的梦魇。
几十匹高头大马，踏着碧色的火焰如同天神下凡，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而在这些如同从幽冥中跑出的战马身上坐着的是神情狂热的士兵，明明人数比他们少太多，但居高临下的眼神就仿佛在俯视蝼蚁！
夜幕为袍，星河为甲，鬼马为骑，整支队伍的前方居然隐隐形成了一道碧绿的屏障，可以将所有阻碍在面前的东西全部撞开！他们于无边的沉默中赶来，眼中充斥着嗜血的意味，似乎要讲他们撕成碎片生吞活剥！碧色火焰的燃烧中，两队骑兵宛如两柄利刃，直插向每一位秦军的胸膛！
碧色的火焰后，白光温暖，炙热，就仿佛生命终结之后，一片清净。
“杀！”
冲在队伍最前方，长枪所指，银鞍白马的少年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杀！”
这是他身后骑兵们的呼喊，简短无比，声音如同经历了忽然爆炸又急剧收缩。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口号，仅仅一个字，终于成为了压垮秦军士兵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面交锋还没有开始，秦军的盾阵，就已经自行崩溃开来。
仅仅在气势上，双方的胜负已见分晓。
马蹄踢踏着地面，留下一路灼烧过的痕迹，暗夜中两条碧绿色的长龙笔直地冲进七十二人的盾阵，像巨浪拍打沙堆一般将整个队伍完全打散。
秦军正在绝望之中，身后忽然又响起一片喊杀声，回头才发现是己方的援军，三十六人的骑兵队手持长矛，朝着燕军的骑兵冲了过去。
针锋相对。
因为承受不住攻击而四处逃窜的秦军精锐们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但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又将这份希望轻而易举打碎！
两阵骑兵对冲，绿焰一方依旧气势如虹，甚至在整个队伍的前方隐隐浮现出一张盾面，而触碰到盾面的秦军骑兵全都会被狠狠弹开！
这是究竟是一支怎么样的骑兵队？！
燕军的骑兵穿插之下，剩下的秦军终究如一盘散沙一般四散奔逃。
长龙一般的燕军骑兵扫过一遍又一遍，将所有的反抗镇压下，等到林小暖骑着白鬃黑马带着步兵们跑过来时，基本没有受到任何抵抗。
一次遭遇战就这样迅速结束。
在李袖招道法的加持下，燕军的获胜显得轻而易举。
虽然大燕士兵们对于这样以少胜多、而且基本无战损的胜利结果表现的异常亢奋，但林小暖已经注意到了，一些骑在马背上的骑兵露出一丝丝疲态。
大燕士兵终究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战争机器，会受伤、会累、也会脱力。
尽管有李袖招的助力，尽管这次战斗的获胜似乎轻而易举，但林小暖依然明白当下的主要任务——在最小的损失下安全返回燕国。
她并没有忘记云霄之前说过的，这次秦军来的人数对上他们至少足够十打一。
就算有道法的加持，但这些更多是气势上的辅助作用。
让李袖招直接将他们转送到燕都是可以的，让每一个士兵都力大无穷甚至以一挡百也是可以的，只是如果真的这样做了，林小暖害怕李袖招会被这个世界的天道直接劈成一缕烟。
刚刚火焰升腾而起时，天上出现的星河倒灌异象中已经蕴含了非常明确的警告之意。
“袖招，马蹄上的火焰还能维持多久？”她转头询问身后的人。
“一个小时后完全消失。”
一个小时？
现在大概过去了四十多分钟了。
林小暖看向前方的骑兵，四蹄上的绿焰确实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微弱。
“袖招，这次火焰消失了后你就不要再使用道法了。”
林小暖拉拉对方袖子，叮嘱他。
“小暖在担心我？”
“那当然！我怕你没了，那我怎么办？”林小暖叹了口气，随即又很快抬头，看向队伍前方。
“云霄！云霄！”
战斗结束后，行军时的队伍是极为安静的，林小暖的呼声很容易就被前方捕捉到。
“陛下。”
白马被主人牵引着一步步走向队伍中部。
“我们还需要多久能够到达西北境边关？”
经历过刚刚的激烈战斗，云霄起初还是喘着粗气的，但驱马赶到林小暖身边时已经重新恢复到呼吸平稳的状态。
“全力奔跑的情况下，还需要两个时辰。“
“现在什么情况，我们是不是已经脱离了秦军的包围了？”
“已经脱离了，但是陛下，现在还不能确定秦军会不会从后面追上来。我们在进入雨师林的时候，观察到秦军的移动速度非常快，而且骑兵并不少。”
林小暖看了一眼身边走在路上的士兵们。
两个时辰的长途奔袭，而且还可能因为秦军追上而被迫开始战斗，这些士兵们的处境会越来越糟糕。
而且这一次近距离认真观察，林小暖还觉得这些士兵们身上的轻甲质量算不上多好。
也对，就连云霄身上的轻甲也不是干干净净的，虽然看起来保养的很好，但上面还是留下划痕斑斑。
“云霄，这次出来找我时为什么不给所有人配上一匹马？”
她疑惑开口。
“陛下......”云霄张张嘴，最终还是委婉地说了出来，“军备不足。”
“什么？”
林小暖听了都觉得有一点不可思议。
“军备不足？你的意思是，这十几二十匹马，是整个边关仅有的马匹？！”
她一脸“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的表情。
刚刚还在战场上神勇无比、大杀四方的少年将军面对林小暖的疑问，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颇有些“囊中羞涩”的窘迫。
林小暖一个“战术后仰”，眼神瞬间变得严肃无比。
“......云霄，跟我说实话。”
她眯着眼瞅着云霄，诱导似的开口：“军备不足，谁的锅？是你偷偷截留的太多？还是你上面有人截留了更多？还是本来发的就太少？”
云霄一听这话，身子动了动。
“不许下马！”林小暖一看这熟悉的姿势，用脚指头想都能想清楚云霄想做什么，顿时有些头痛的扶额。
“不许跪！先回答我的问题！”
“属下对物资，从来不敢有半分克扣，云霄愿以姓氏起誓，朝廷分拨的财物是多少，整个西北境边关就用了多少在兄弟们身上！”
云霄的话一字一句，眼神极为坚定。
以姓氏起誓？莫非，现在对姓氏荣耀极为看重？
“你这边如果没有克扣，那就是我大燕国库空虚？发的太少了？”
林小暖摸摸下巴，她没有一点关于现在这具身体过去的记忆，所以一时也不能确定到底是燕国国力弱到军饷都发不出，还是发的军饷充足，但是几经转手之后，所有的油水都被吸收干净，只剩下了这么点儿。
云霄不知道林小暖的想法，还以为林小暖是在反问他，对他抱怨上面发下来的东西太少表示不满。
“属下不敢有半分不满，如果......”
“将军！右方敌袭。”
从队伍前方匆匆驱马赶来的骑兵高喊着。
林小暖抬手打断了云霄的话。
“我们已经跑得这么快了，秦军居然还这么迅速......”她感叹了一句。
看来，在原世界线中，最终秦国能一统中原，成为天下皇帝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云霄，战马四蹄上的火焰维持不了多久，你快趁着他们还没有消失再冲一波，这波过去之后，我们需要再次加快速度了。”
“诺。”
“对了，还有，如果遇到秦国的骑兵，人可以打跑，但是马一定不能放过！”
林小暖说的“语重心长”，就差拉着对方的手开始“谆谆教导”：“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现在没有马，那秦军就是来给我们送军需的。刚刚那场战斗我看有几个马都被你们截留下来了，怎么不骑呢居然还牵着？傻，要我说现在就挑几个士兵骑上去......这次遭遇秦军，也要和上次一样，记住了吗？咱们的任务不是战胜，是把对方的马全都截留下来！这样才能越打越强，越打跑的越快......”
“可是陛下，战利品需要带回祖庙祭祀，这是规矩......”
云霄看着自家陛下，再度为陛下的思路感到......震惊？
自小，他受到的教育就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正面战斗，三军对垒压制，依靠士气以及士兵们个人的素质赢得胜利，而获胜之后，战利品将被带回祖庙，经过巫的“问神”之后，由经历过这场战斗的士兵们亲手宰杀，以祭先祖在天之灵的庇佑......
而现在，自家陛下居然对他说，将这些象征荣耀的马匹分发给士兵？
这简直像是一巴掌打了所有先祖的脸？！
献给先祖的东西怎么能给士兵们留下？
云霄不禁震惊，还很困惑，他并不知道此时的陛下已经不是昔日的“燕暖”。
而现在这位燕暖，脑回路跟他、跟这个时代都非常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表现在她的回答——“祭祀？杀了吃？”
林小暖也有些震惊了。
为了给那些先祖们吃新鲜的马肉，都舍不得让士兵骑马，唯恐累死马吗？
这都是什么吃货族的规矩？！
她真的没有看出来，这个时代的人会对......吃饭的仪式性这件事，有这么大的执念？
只是现在时间紧迫，来不及跟对方展开一场辩论或者教育以劝导这位吃货世界中长大的少年。
林小暖决定顺着对方的话来说：“那也没关系啊，反正最后都要吃的，这些马都要死，不如让它们在变成餐桌上的肉之前榨干它们的剩余价值！”
“剩余价值？”
云霄越来越茫然。
“......剩余价值的意思，就是，就是......”林小暖瞬间头大，再次感觉到思维不同的无奈。
她抬起手指，指向秦军那一队人远远冲过的方向。
“哎呀！不管了，听我的，以后，没有战利品，所有人安全之前不考虑任何先祖和祭祀！所有人，抢到战马就上马！在我眼中，先祖没有你们重要！我宁愿让先祖们饿着，也不想让你们累着！”
虽然思路的出发点南辕北辙......但林小暖这句话说出口后，却奇迹般地让云霄明白了她对士兵们生命的看重。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最重要的价值。
每一场战争都以祭祀神灵乞求胜利开始，以得胜后再次祭祀结束。
普天之下，掌握的权力越多，对于先祖神灵之事就越恭敬，从天子到国君，莫不是如此。
但是今天，太子燕暖，燕国即将继位的新君居然直接说出——“先祖没有你们重要”。
“陛下......”
白色火焰温暖的光芒中，林小暖看到眼前的少年有些发愣，她以为对方还在犹豫要不要按照她的话去做，不禁有些着急。
“云霄！现在我在以燕国国君的身份命令你！”
少年将军定定看向林小暖。
从这一刻开始，他心中的神灵先祖雕像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他决心誓死追随的眼前人身影，更高大，更真实。
“云霄，谨遵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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