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解除所有权
林小暖最终是被卡戎强行带到实验室门口的。
卡戎将遮掩大门的破损金属清除，拉着林小暖通过指纹验证、虹膜验证、基因验证......
漫长的几小时的路，两人一路没有一句话。
卡戎是因为内心憋闷。
林小暖是因为心如死灰。
就在最后一道门在两人面前敞开时，一直沉默的卡戎终于开口：“小姐，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卡戎松开手指像是让林小暖得到了什么休息的指令，她背靠着墙，缓缓瘫坐下去，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很早就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依旧沉默着。
卡戎实在看不惯林小暖这样颓废的样子，但又没有任何办法。
卡戎甚至思考过如果注射肾上腺素或者Adderall等安非他命药物，是否能将自家小姐从颓废的状态中解救出来。
她走到林小暖身边，低声对林小暖接着道：“沃克家族目前还在战场上，帕皮特需要我。”
林小暖依旧呆呆的，目光停在地面上。
“柯林小姐，你不要这样。”
卡戎的手搭上林小暖的肩膀，终于将自己的感受说出口：“曾经有那么多人爱你，你为什么还不满足？小姐，为了他们，你必须要振作，你不能像现在这样。”
她的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林小暖的某根神经，让林小暖慢慢抬起头来。
林小暖看了她很久，双眼从茫然到渐渐对焦。
“卡戎。”她开口，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你认为我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吗？”
“非常不好，小姐，您的海马体和前额叶进入有史以来最低活跃状态，脑内神经递质及去甲肾上腺素浓度降低，后续还需要进行量表进行测试......”
“卡戎，你在关心我吗？”
林小暖出神地望着卡戎的眼睛。
“......或许是，我并不想违背仿生人守则的要求。”
另外，小姐，我也将你视为我的朋友。
只是最后一句卡戎并没有选择说出口。
“或许。”
林小暖垂下眼。
时至今日，她忽然发现了一件可笑至极的事——似乎已经没有一个人能给她关于这个问题的确定的答案。
包括她自己。
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甚至都不关心这些......
所以，一直以来，她究竟在关心什么？
“小姐，实验室内有治疗室，您可以到治疗室进行诊断，确诊后会进行相应的药物治疗，足以减少小姐您的焦虑和痛苦......”
“卡戎。”林小暖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再脆弱，听上去似乎在渐渐从悲伤中恢复，“我没事，我只是需要......时间，现在说说你的情况吧，你为什么要去找帕皮特？我是你的所有人，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卡戎蓝色的眼睛闪了闪，不像刚刚那样对答如流。
“这是我的选择。”卡戎最终说出口。
“什么选择？”
“爱与忠诚之间。”
卡戎在林小暖身边单膝跪下，金色的头发经历了空艇爆炸、能量余波以及地下世界辐射，但依旧柔软无比，像金色的泉水一般顺着她肩头滑下，看上去悲悯又圣洁，仿佛一位遥远的中古时代的骑士。
“小姐，我喜欢你，但我对你更多出自于忠诚，如果没有仿生人守则，我和你之间也许会是很好的朋友，你也是我的导师，教会了我很多从前不懂的东西，包括现在的——思考。”
“但是小姐，我想我爱帕皮特，他是除你之外我最关心的一个人，而且这份关心并不出自于仿生人守则，就像现在，我虽然有义务保护你，但我担心帕皮特会在战场上受伤，我需要前往他身边。”
“帕皮特对我也与对常人不同，我想，我们之间应该存在爱情。”
“喜欢”、“我想”、“义务”......这些都是一个仿生人永远不会意识到的事情。
林小暖看向卡戎的眼睛，那双淡蓝色的电子眼中闪烁着和平日不一般的光。
就仿佛，活了。
“所以，你要为了帕皮特......背叛我吗？”
林小暖声音很平静，语调缓慢，就像是某个悠闲的午后和女伴轻声絮语聊着极为寻常的事：“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你离开？至少现在，帕皮特还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
“小姐，我相信你会让我离开。”卡戎目光平视，“因为你就是这么做的。”
“因为爱上了李袖招，你愿意背叛整个柯林家族。”
“所以我相信现在你也可以容忍我、成全我为了帕皮特离开你。”
林小暖瞳孔微缩，落在身边的手颤了颤。
卡戎侦测到了林小暖的情绪波动，但她依旧坚持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她相信唯有诚实和毫无保留，才能避免日后对小姐造成更大的伤害。
“菲尼克已经因为这份忠诚而消失，我并不希望和菲尼克一样。”
“我爱帕皮特，在与帕皮特交换爱意之前消失的话，我会始终抱有遗憾。”
“所以就算小姐你不批准，我也会拼死努力。”
“小姐，我想你明白我需要你做什么......请问你是否同意我的请求？”
林小暖当然知道卡戎指的是什么。
卡戎想让她放弃所有权。
失去了所有权，卡戎将会成为一个无标记的仿生人，一个自由的仿生人。
如果是在曾经的空中花园，如果是曾经的卡戎，面临的后果很可能是被空中花园仿生人监测系统侦测到并进行销毁处理。
但现在不一样了。
逐渐混乱起来的世界中，没有人会来销毁卡戎，就算有销毁，已经存在自我意识的卡戎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强大的实力、自由的意志、以及对爱情的坚持都让卡戎容羽翼渐丰，现在只剩下脚踝上一道纸糊的锁链。
卡戎大可以通过杀掉她来解放所有权，也可以通过黑进此时已经脆弱不堪的空中花园权限网来抹去所有权表识，甚至还可以不管所有权的束缚，直接离开，她也会对此毫无办法......但卡戎选择将一切告知她，请求她的批准。
卡戎在期待着她作为一个导师，作为精神灯塔，无论发生了什么，理念始终如一。
卡戎虽然单膝跪在林小暖面前，但林小暖却觉得卡戎像一个巨人，相比之下的自己显得更加无力、卑微又软弱。
曾经的她是柯林小姐，是卡戎的所有人，是来指导卡戎学会理解生命知道什么是爱情的自诩情感大师，是布施者，但这一切在短短的一天内被完全颠覆。
是谁？曾经握着一手好牌，现在被打的稀烂？
啊，是我。
......林小暖有些恍然。
只是眼泪已经用尽了，现在只是干干地发酸。
她朝卡戎伸出左手。
卡戎接过，按在自己胸前。
“指纹认证......通过......生物皮屑提取......通过，请陈述您的指令。”
“解除所有权。”
“最终权限指令需要二次确认，请复述。”
“卡戎，我能拜托你最后一件事吗？”
林小暖忽然出声。
“当然可以，小姐。”面对林小暖，卡戎没有半点心机，也不问清楚林小暖想拜托什么就已经做出了回答。
“等你出了实验室的门，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哪里。”
“可以，实验室内的储藏足够小姐存活一百多年，内循环系统......”
“可以就够了，解除所有权。”
“正在执行指令......所有权接触，销毁信号发送......信号发送失败，内置系统关闭。”
机械电子音终于消失。
“谢谢你，小姐。”
“......你走吧。”林小暖抽回手，将头歪到一边去，不再看卡戎。
卡戎站起，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林小暖闭着眼，一声不吭，像是睡过去一样。
只是睫毛还在微微颤动。
一道道门开启，又在卡戎身后一扇扇关闭，金属摩擦声宛若送别的仪仗。
林小暖的世界终于安静了。
只剩下她自己轻微的呼吸声还证明她活着一般。
或许，自始至终，她都应该保持这样的一个人的状态，清醒而明智......
......实验室门外。
当通过最后一道门重新回到地下世界辐射区时，卡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大门紧紧地闭合着，似乎再也不会开启，被拉扯开的辐射废料因为刚刚大门的开启震动从顶部落到地面上，激起一层浮尘，细小的颗粒物漂浮在她视野范围内，有些迷人眼。
卡戎动手将整个门口整理了一番，又恢复成两人没来时的模样。
这种恢复原状的隐藏工作在干净整洁的环境中非常困难，但在脏乱差的地下世界不费吹灰之力。
整理完后，卡戎静静注视了门口几分钟，最终才选择离开。
她选择从最近的一处空中花园与地下世界辐射交界口向上，前往空中花园的战场，寻找帕皮特。
就在她离开实验室一小时后，林小暖睁开眼睛。
而与此同时，林父倒下的那群废料山中也终于迎来了新的“客人”——两方互让追逐的战斗部队。
两方战斗部队人数都不多，堪堪过百，看上去都是经过挑选的精英仿生人部队，一方胸前铭刻着沃克家族的家徽，另一方胸前则是柯林家族的标志。
而在两方战斗部队前领航的是一辆飞车和一辆飞行器，为首那辆飞车通体纯白如雪，中部车身却是鲜红色，飞驰在空中时仿佛烈焰燃烧。
它本来在告诉飞行中，但在经过一座废料垃圾山后忽然减调转方向，重新返回。
带有柯林家徽的仿生人精英部队也迅速停止前进，呈保护状包围在飞车身边。
“金，痕迹搜索，生物因子分析。”
通讯中李袖招的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但金知道，现在的好友只是在强装镇定。
他从来不会这么清晰而急切地将接下来的具体步骤说出来，他只会说“金，检查一下这里。”
“正在搜索......那个沃克少爷可真是烦......”
金的指挥视野内，带有沃克家徽的仿生人正在蛮横地推开边缘的柯林家族仿生人战士挤进来。
很明显，对方也想要了解一下到底出现了什么情况。
“战斗痕迹确认，正在进行战斗情景初步分析......”
仿生人迅速以包围圈为中心进行大范围扫描。
战斗痕迹......
坐在“雪中玫瑰”中的人心猛地沉了一下。
“遭遇战、近战，因周围空气中依旧有浓度极高易燃气体判断为冷兵器战斗......”
帕皮特那边也收到了相似的详细。
“嘭！”
他重重地捶打了一下飞行器的操作屏，连接通讯：“李袖招！小暖如果出事我绝对要让你碎尸万段！”
“检测到血迹......”
“生物信息提取，信息匹配......”
空气中忽然陷入一片静默。
帕皮特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
他焦急地等待后续的结果，眼中是勉力支持的希望，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手上因为刚刚重锤砸碎了屏幕，嵌进去几片金属碎屑，但他此时已经浑然不觉。
“Y染色体确定为柯林家族成员......与现有柯林家族现存成员基因进行匹配......”
“仿生人检测到Piranha Solution IX型痕迹，初步判断有伤亡出现，正在进行场景还原......”
“Piranha Solution IX型痕迹附近发现生物信息，正在进行配对......”
“基因匹配结果与Piranha Solution IX型残留生物信息配对一致，死者为柯林家族成员......”
“柯林家族现存成员基因配对完毕，确认死者身份为目前柯林家族家主——柯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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