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石子

草原上的日子对灵犀来说是幸福的。一个人独享夫君宠爱，日赏牛羊成群的草原风光，夜观苍穹璀璨群星。可对另一个人来说，这是她一生最痛苦最恐怖的时光。

        这个活在恐惧中的人是绿珠。

        在赵志凌完成从“王”到“皇”转变之时，绿珠也用最快的时间完成她的转变：从养尊处优的待产王妃，转变为了浑身是血，命悬一线的四处躲藏的老鼠。

        绿珠的孩子没了，这点毋庸置疑。焱王爷容不得这个不干净的东西在王宫中多存在一瞬。原本绿珠的命也应随着孩子的离去一同消失，还恒昌宫廷一个太平干净。可老天爷或许也觉得这宫廷太过平静，一滩死水的模样太过无趣，于是便随意给这份平静丢下几块石子儿，激荡一番，涟漪阵阵，岂不美哉？

        这第一块石子是个小宫女。说小也不见得多小，二十来岁，不是那粉雕玉琢的幼年小丫头，也不是满脑子弯弯绕的女使麽麽。她姿色平凡、岗位平凡、言谈举止也是平凡得一塌糊涂，再加上统一的宫女服侍，丢在人堆里，都看不出有啥区别。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有着不平凡的身份。她也是临水王的细作！

        她这个细作不像绿珠、灵犀可以享受锦衣玉食、享受君王恩宠，她日日里做着最低贱的活路，却比“公主”们更加忠诚可靠。她是一个真正有着家国概念的女中英豪，她有着与临水王相差无几，甚至更为纯粹的期望，期望临水富强繁荣，一统天下。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潜入恒昌王宫数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达到此种层次？一切还是源于上天的捉弄。这个女孩儿还是黄毛丫头之时，还住在边陲的小镇上。彼时的小镇不属于恒昌，于是某一日，恒昌的铁骑踏席卷的小镇。从那日起，这个女孩儿便提前结束了幸福的童年，成为了一个孤儿。继而被某将军选中，成为了众多俘虏中的一员，踏入了恒昌凌王府，成为了一名小小王府丫鬟。当时的凌王府中的王爷，也就是现在的恒昌王赵志凌。这样的身世太过清楚明了，以至于焱王爷从始至终都未曾起疑。这样干净的白纸，很好。

        可白纸是可以被画上任何东西的。画上什么，便会成为什么。这个在纸上画上浓墨重彩一笔的，便是临水王。还是赵志凌在外求学之时，班沐作为赵志凌的同窗好友，时常接触。这个被赵志凌带来的众多丫鬟中的“白纸”，就自自然然的入了班沐的视线。

        那时的班沐也称得上一表人才，倜傥偏偏，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板。不似赵志凌那吊儿郎当相，白纸姑娘对这样的君子颇有好感，并不设防。一日遇着父母忌日，白纸姑娘夜半偷偷祭拜，被君子班沐撞个正着。白纸姑娘慌乱祈求，君子班沐却好言安抚，无丝毫咄咄逼人之态。班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白纸姑娘的“违规大逆”行为表示充分的理解，甚至带着些许赞扬。孝感动天，也能感动君子班沐。至此，白纸姑娘将班沐视作一个温润如玉，足可信奈，足可交心的朋友。朋友之间无话不谈，君子班沐，自然也对白纸姑娘“倾心”交谈。白纸姑娘渐渐被这位“朋友”的世界观所洗礼，什么自古知兵非好战，什么和谐大一统也可实现，什么战争是军人的事情，平民百姓不应被卷入之类的理论，让白纸姑娘将面前的君子班沐视作高不可攀的圣人，这样的圣人一定可以拯救苍生，能够帮这样的圣人救世，是自己多少世修来的福分，又可以为未来的多少世积下福分。

        就这样，在休学归国后，班沐获得了两件重要的宝贝。一个是与自己称兄道弟的未来君王；一个是自己传道的结晶白纸姑娘。

        后来，赵志凌顺顺利利的登上王位，白纸姑娘从淹没在王府中的丫鬟，变为了淹没在王宫中的宫女。

        白纸宫女默默在恒昌后宫中耕耘着，通过一切她能通过的渠道来了解临水圣人的动向。当她知道临水圣人的妹妹来到了后宫中，她很开心。这是圣人的使者，带着光环而来，只为感召和救赎。

        圣人的使者怀上了恒昌王的孩子，这是未来的希望。白纸宫女默默祈求上天降下福祉，为这这孩子，也为这天下的孩子，天下的希望。

        可这天，圣人的使者宫中出现异动。一群人形色匆匆离去，有人衣角上还沾有污渍，是可疑的红。渐渐的，这偌大的思水轩开始变得静谧，是一种死寂。没有宫女，没有太监，就像被遗忘在尘土中的冷宫，或是比那冷宫更加萧索。这可是恒昌王宠妃的住所，里面还有恒昌王的骨血，圣人的种子。

        这诡异的一幕让白纸宫女有了不详的预感，是圣光熄灭的预感。她不顾会招受的责罚，放下手中的扫帚，找到一处狗洞，偷偷潜入了使者的院子。

        思水轩确无一人，当然如果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绿珠也算人的话，还是能加半个人的。白纸宫女颤抖着，看在躺在血泊中的绿珠眼泪刷的落下。圣人的肚子已经平了，圣人的种子不见了。可圣人使者的血还在不住流淌，没有丝毫停息的意图。床褥已经被浸透，使者就要消逝了。

        白纸宫女顾不得那血腥的场景，拍打着使者的脸庞，想要将其从混沌中唤醒。使者呢喃了几句，虚弱无力。白纸宫女送上热水，使者喝下片刻后，迷蒙这双眼看向宫女。

        “药柜子”

        这是使者在寻求自己帮助。白纸宫女接受使命，风控在屋内找起来。终于，在衣柜下的抽屉中，找到了一个锦囊，锦囊中躺着一个小小的白玉瓶。

        宫女抓起玉瓶冲跌在使者身侧，想要问问是不是这个，可使者已经再度晕厥。

        眼看使者就要殒命，宫女赌了一把，用颤抖的手将玉瓶中的药送入使者口中。

        一刻钟，两刻钟。

        那床褥上的鲜血渐渐从鲜红，变为乌红，最后凝结。

        这是血流干了吗？还是止血了？

        宫女轻轻抚上使者的脸颊，温热的，抚上使者的口鼻，还有气。

        心下稍缓，可忽然又慌了起来。

        时间已过去许久，刚刚离去的那许多人，随时都可能回来。等他们一踏足这里，使者的命也就算完了。

        于是乎，宫女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晕厥的使者，跌撞着望屋外走着。她不敢走门，还是只能来到那个小小的狗洞。正在思索该如何将使者从狗洞送出去时，狗洞中出现了另一双眼睛。

        “齐齐贺王子！”宫女惊诧。

        身上沾着泥，手中拿着藤编小蚂蚱，同样惊诧的看着面前的来人。

        “绿和娘娘她怎么了？”小王子注意到了绿和身上的鲜血。

        “她”宫女不知如何开口。

        “你要带她去哪儿？”小王子开始出现警惕。

        这时，宫女知道，此刻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让小王子从世上消失，另一个则是好好解释，让小王子帮助她离开。

        白纸宫女受临水圣人的洗礼，享受圣人的教诲，绝不会让自己手上沾染无辜生命。寻道也要有原则。这一点，却是比临水圣人来得真切。

        宫女知道小王子时常偷摸着来使者居所，与使者关系不错。于是乎，宫女又赌了一把。

        “齐贺王子，绿和夫人的孩子被坏人弄没了，现在绿和夫人也快不行了。齐贺王子，绿和夫人向来带你很好，可能帮忙将她藏起来好好照料，不然被那些坏人发现，她也就没了。”宫女闪烁着真诚的眼睛，看着恒昌王的孩子。

        齐贺王子只皱着小眉头思索了一下，便立刻同意了。在这冷漠的后宫中，除了自己那缠绵病榻的母亲，也就这位绿和娘娘待自己最好了。他可不愿意绿和娘娘突然就没了。

        “我知道一个地方，很少人去的，跟我来！”

        就这样，绿珠的命算是保住了，感恩于焱王爷的百密一疏，感恩于临水王的布道，感恩于自己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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