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雷霆化雨
“正在生成解绑进度，目前进度1%。”
道路的另一边，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李袖招的眼前忽然出现了这么一行字。
他心口发窒。
连思考都来不及，李袖招转身凌空而起，竟是无任何借力自高处踏步、穿过人群往林小暖刚刚坐着的地方飞去，一眼就看到了和他穿着相同衣服的男子此时正揽着他的小暖，正在低头问她什么。
而那人手中拿着的长剑，造型让他极为眼熟！
他抬起手准备施展道法，但同一时间，电光大亮，天上响起了姗姗来迟的雷声。
“轰隆！”
沉闷的雷声在瞬间惊起街上所有人的注意。
今晚月朗星稀，为什么会有雷声？
众人抬头，最先发现的就是李袖招如天神一般凭空而立的身影，而后就是不知道何时已经在头上聚集起来的浓重的乌云。
浓云越来越密，天色越来越黑，狂风骤起，吹的整个夜市灯影摇动。
凭空而立的人轻轻抿起唇。
那道雷声是警告，这一点李袖招非常清楚。
擅自运用超越这个世界认知的力量，或者不应该为这个普通人所掌握的能力，就会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当然地排斥，如果他真的将道法施展出来，想必下一次就不仅仅是警告了，那道惩罚的天雷会直接劈到他身上，甚至波及到和他绑定的小暖。
路上的人全都颤抖着跪下了，李袖招还没有下来，第二道闪电再度亮起，只是这一次亮在他和林小暖之间，似乎在威胁他收手。
雪亮的光映在玉麒麟面具上，银白色交织中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眼底漆黑如墨，深到令人心惊。
收手？
让他拱手让出小暖，和小暖解绑，从此两人再无瓜葛？
不可能！
身前不远处的长杆上高吊着红色灯笼，李袖招飞身上前将那灯笼一脚踢断，直直撞向正抱着小暖的人。
那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向这边，见一橙红灯笼在眼前极快放大，飞快抬手以剑横劈。
“咔！”
巨大的灯笼顿时一分为二，火焰在空中飘舞，不断变幻着形状，最终因为无所依附而极快消散。
李袖招翻身而下，落在他面前伸出手欲揽过林小暖，但没料到对方身手也极好，竟是注意到他的出手而扭身躲过。
近距离来看，对方和自己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带着相同的面具，就连身形也大体一致，此时正一手握剑、一手抱紧小暖抬起头与他正面对视，眼神里似乎也闪过一道莫名其妙的诧异。
在李袖招的感知中，躺在对方怀中的小暖呼吸渐渐微弱。
“解绑进度：2%。”
“把小暖，还给我。”
李袖招向前踏出一步。
他身上的劲装长袍两分是小暖特意为他设计的款式，就算外出也可以很方便地随时随地修炼，他还记得当时小暖对他说，怕麻烦是他们两个看起来一点不可能相像的人的奇妙共同点。
对面的人后退一步，只是抱着怀中人的手再度收紧，另一只手举剑指向李袖招，虽然没有回答，但已经用行动表明了拒绝。
“解绑进度：3%。”
“放开她。”
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电光如龙，自云间交错，沉闷的雷声从高空传下些许，似乎在酝酿毁天灭地的一击。
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李袖招再度向前迈步。
他腰间的商阳翠玉无风自动，单脚的鸟儿在玉石间上下翻飞，玉石碰撞中竟隐隐约约夹杂着清脆的鸟鸣声。
前方就是剑尖，他以胸膛迎上，毫无阻拦，剑尖碰到他身体的那一刻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剑鸣声起，那人竟是握不住手中锐气无可阻拦的剑，虎口震裂，有鲜血流下，最终竟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这是上个世界李袖招的剑，是小暖为他寻来的剑柄，是小暖不在他身边时唯一的慰藉。
落在地上的剑与尘土中翻滚，蹭掉所有的血污，抖了抖身子，径自凭空漂浮而起，垂然立在李袖招身侧，蓝光流动，莹莹自转。
在上一个世界几十年的等待中，原来的剑柄早已朽烂，雷子铸的剑身也严重磨损，他最终以记忆中小暖的设想为蓝本，将整柄长剑重新亲手凝练打磨，剑上的每一道痕迹他都极为熟悉，这柄由他亲手铸就的汇集了想念的剑，根本不可能伤到他分毫。
“解绑进度：4%。”
带玉麒麟假面的人再退一步，两手抱住林小暖，左手手腕露出，上面还有林小暖细细包扎好的布料。
只是一眼，李袖招就几乎猜到了事情的完整经过。
眼前的这个人假扮他的身份，接近小暖，被长剑所伤，小暖误以为是自己，还亲自动手包扎......
如果不是假冒他的身份，旁人的受伤，小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他墨色的眸子中积攒的沉沉暗色越来越盛，一想到对方以如此卑劣的手段接近小暖，享受着小暖对他才会展露出的关心与担忧，甚至还想要完全替代他让小暖与他完全解绑，他就恨不得现在提起长剑将人粉碎，让他重新变成这世界里无意识的天道的一部分！
但是还不行，对方手中有小暖，他现在动手很可能会伤害到小暖。
街上的人还都跪倒在地上，眼看着两个带着玉麒麟面具的一模一样的神人你进我退，有些甚至还想到了天神下凡、真伪神相争。
“解绑进度：5%。”
血红色的字迹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发生变化，但此时，对方背靠石墙，已经退无可退。
李袖招注意到对方怀抱小暖的姿势，是保护式的，说明对方并不是不在意小暖生死。而且虽然解绑的进度在不断前进，但对方的脸上却因为越来越长时间的僵持而露出一丝急躁，并不像胜券在握而拖延时间，等解绑完成的模样。
这也是李袖招与林小暖极为相像的一点，他们可以轻易地将情绪与理智分开，现在的他虽然处于盛怒之中，但越愤怒，越冷静，甚至因为愤怒的激发而出现更加异乎寻常的洞察力。
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对方对于“解绑”的存在，其实一无所知，而小暖与他解绑的状态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与对方身体进行了某种接触，或者是符合了什么条件。
所以，只要将目前的状态改变就可以停下解绑的进度。
“你感觉不到小暖的呼吸正在消失？你想让她死？”
对面的人身形一顿，玉麒麟面具虽然只露出眼睛，但足够让李袖招看清面具下那人眼神在一瞬间的飘忽。
“把小暖还给我，不然她会死。”
“死”这个字，他强调了两遍，通过不断重复让对方相信他的话是真的。
趁着对面犹豫的空档，李袖招身边漂浮的长剑悍然出击，银灰的剑身闪着细碎的光芒眨眼而至，刺向那人抱紧林小暖的手臂。
那人因为分神而躲闪不及，侧身扭转，长剑自他身边擦过，但白色劲装还是被剑锋划破了一个大口，血色喷涌，将白装染红。
长剑带着高速升起的剑风击向他身后的墙壁，在坚硬的石墙上破开一个巨大的孔洞！土石崩解之间，那人忽然觉得手臂一空！
身侧李袖招足尖轻点，早已将林小暖拉过抱进怀中，面对对方还想继续上前的追击，他毫不犹豫地催动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道法，秋藤拔地而起，而李袖招则身形暴退，与对方迅速拉远距离。
电光瞬间而至！
“轰隆！”
从天而降的紫雷蕴含着无可匹敌的神威，劈向地上让它无法忍受的最为异常的存在。
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力在大发雷霆，也是这个世界的天道似乎在准备清除所有不安分的外来者！
李袖招的道法竟然只是想引导这个世界天道规则的方向，借力抹杀掉对面这个冒充他的人，驱虎吞狼。
拔地而起的秋藤在接触到雷光的那一刹那被轰杀成齑粉，而被秋藤缠绕的人身上却闪过了隐隐黑气，帮助他逃过了这致命的雷霆一击！从对方的愕然中，李袖招读出了更多信息——他对天道一无所知，对自己身上出现的黑气也一无所知，而刚刚那道黑气只是在被动地保护他。
另外，对方身上的黑气也蕴含着一丝天道规则的意味，不是这个世界的天道规则，而是他和小暖经历过的、上个末世世界的天道规则。
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可以跟着他们来到这里？他究竟想对小暖做什么？！
阴云密布，天雷并不愚蠢，一击之下的这个外来者竟然毫发无损，像是被羞辱了一般，下一道天雷再度赶至，更为粗壮，也更加气势汹汹。
此时，李袖招在天道规则的眼中已经不算是威胁了，他只是使用了超越常人的力量，需要纠正或者惩戒，但这个冒充者使用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规则，一山不容二虎，这是天道绝对无法容忍的存在。
身后的乱石堆中骤然飞出一柄亮银色长剑，竟是李袖招准备以此限制住对方的行动，要和天道联手将人就地绞杀。
黑气再度蹿出，凝结成屏障一般的模样，正面迎接天道规则一击后，自己也如脆弱的蛋壳般片片粉碎，似乎已经不足以再做出第三次抵御。
而对方似乎还愣在原地，对于操纵黑气或者逃跑没有一点意识。
两道天雷的间隔不足一秒，交战在瞬息间已经进入白热化。
这是机会。
李袖招抱紧怀中的林小暖，手中道法催动，玄妙的符文在指尖流转，冰蓝色的水龙自高空翻腾而下，鳞甲尽数立起，咆哮着压向冒名者。
再有一次，天雷下落，这位冒充者所带来的隐患将彻底解除。
路边跪着的人们已经快要都疯掉了，这一刻，没有人不对带着玉麒麟面具、怀中抱着人的那位男子顶礼膜拜。
他召唤出的是什么？！
那是龙啊！是真龙啊！
然而下一秒，异变陡生。
站在原地看起来像是惊呆了一样的冒名者忽然行动起来，像是接到了什么明确的指示，他快速奔向李袖招所在的位置，脚边忽然黑气弥漫，竟是生生缩地成寸让他眨眼间赶到李袖招身边！
他想要引天雷过来。
李袖招瞳孔微缩。
亮银色的长剑从背后赶至，剑身流光溢彩，直插进黑气中，却依然不得寸进。
在李袖招的感知中，从剑身到黑气，规则之力正在不断抗拒着长剑的接近！
冰蓝色的水龙正好在此刻落下，磅礴的水汽轰然炸开，龙尾接引着天雷，瞬息的变化让人来不及思考，第三道气势磅礴的天雷被冒名者引导着冲向李袖招！
局势已经陷入了失控状态，李袖招感觉到对亮银色长剑的控制一松，竟是那位冒名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钻进黑气中消失在这里，只剩下李袖招怀抱林小暖对抗天道规则目前的最强一击。
因为对方的动作突如其来，李袖招来不及催动更为凝实的法术，只能扬手召出一道道透明的屏障阻挡天雷的落下，但屏障脆弱不堪，在生出的瞬间被天雷击碎，一道道生出，又一道道轰然碎裂，此消彼长间竟成了李袖招和天道规则之间在比拼消耗！结果可想而知......
天雷落下后边无法收回，规则一出便再无反转可能，与世界规则相抗衡，而且是在如此紧迫的时间内，或许等《天师道法》到达了八层，李袖招才会有机会。
长剑跌落在地上。
屏障升起，又寸寸破碎，头顶的乌云已经汇聚成风暴旋涡状，而暴风眼就是这从天而下的一道怒雷，夹杂着无尽的毁灭意味压向李袖招。
天雷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李袖招额角有冷汗渗出，他分出一部分心神将怀中的小暖托起，准备催动法术将小暖传送离开这里，他只身一人面对最终的结局。
如果尽全力，未必没有机会。
《天师道法》已经进入了第六层，“常道未明”他已经初窥门道，他可以通过躲在身体内部，进行一段长久的沉眠，欺瞒天道误以为他已经消泯而退散。
只是在长久的沉眠中，他无法再和林小暖有任何交流，等他醒来后，任务会不会已经结束，小暖会不会离开他全都会成为不可控制的因素。
这是他极力避免的情形，但现在却成为唯一的选择。
他低头轻吻过怀中人的额头，作为没有多余时间的情况下一个简单的道别。
巨大的雷光威压下，无人注意的地方，林小暖手指上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度崩裂。
血珠自伤口处滚落，在她倚靠进李袖招怀里时一点点洒在对方的白衣上，而其中一滴，恰好触碰到了李袖招腰间的商阳翠玉。
血色渗透进去的一瞬间，不远处，跌落在地上的长剑忽然震动了一下。
李袖招的指尖已经凝聚出道法，但觉察到长剑的震动后微微一滞。
下一刻，这个一直佩戴在李袖招身上，流传了百年并作为燕国皇帝身份象征的商阳翠玉，轰然破碎！
“啪！”
细微的声音，在天雷与道法对抗而剧烈撕扯生出的罡风中根本无法觉察，但商阳翠玉破碎之后带来的连锁反应却带来整个场景的逆转！
柔和的绿光自两人脚下升起，八块商阳翠玉的碎片飞出，深深扎进不远处的地面，古老而玄妙的符文自泥土中蔓延，自碎片扎根处急速冲向站在中心的两人，所经之处熠熠生辉，六十四道荧光符文自那辉光裂隙中骤然飘起，悬于半空，将黑夜映亮如白昼。
阵成。
巨大的单足神鸟虚影自大阵中爬出，曲颈短喙，振翅间轻风乍起，扶摇向高空，环绕凶残的天雷翩翩起舞，发出阵阵长鸣。
这一刻，天雷极致的刚硬与商阳鸟极致的柔软居然交相辉映。
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李袖招的身旁，笔直地插进李袖招脚下那片充满着绿色、生机和与希望意味的土地，剑柄与剑身交界处的太极图缓缓转动，阴阳两色之下有绿光流转，两道不同世界、互不相容的规则之力竟然在一点鲜血的指引下开始缓缓交织、契合。
以长剑为圆心，方圆百里之内的土地似乎在发生着某种奇异的变化，明明是秋季，但土地上的一切都充斥着一股复苏的意味，花香萦绕，冥冥中又像是征兆——某种气运福泽即将在这片土地上盛极一时。
“唳——！”
商阳神鸟还在缓缓起舞，而更为神奇的是，柔软的翠绿色羽尾扫过之处，那气势汹汹的雷光在温柔的绿意中寸寸崩解，最终化作金色的光点洒落在地上。
商阳起舞，雷霆化雨。
寸寸碎掉的金光落在地上，落进此时跪在地上已经一脸狂热而虔诚的人们身上，有人高呼大燕，有人高喊小燕公，有人颤抖着身子长跪不起，涕泗横流......
天上的乌云已经尽数散开，比方才更亮的皎月清辉中，金色的雨还在不停落下。
李袖招脸上的玉麒麟面具已经碎裂了部分，露出下面掩藏着的半张温润如玉的脸。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奇景，眼中有过片刻失神。
《天师道法》凝结出的灵气在他体内疯狂流转，天地造化的神象让他隐隐间触摸到了下一层的门槛。
君恩如雨，福泽众生。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
他最终将目光珞在怀中人身上，嘴角慢慢勾起无奈而浅淡的笑意。
方才商阳翠玉与长剑的共振，他感觉到了。
以小暖两颗相同的血液作为纽带，居然能将两种不同的世界规则完美地在长剑上融为一体，甚至互相辅佐......
他低下头，附在怀中仍闭着眼的人耳边喃喃：“你是又救了我，还是不想离开我呢......林小暖。”
“啊！”
怀中的人猛然睁开眼，眼睛睁的大大的，里面全是惊慌失措，两行泪从眼眶中滚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袖招......袖招，刚刚不知道怎么了，我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掉到了一片黑色中，到处都是黑的，而且还提示我要和你解绑了......袖招我......太可怕了......”
李袖招将人抱紧，大手轻轻将林小暖的脑袋按在胸口，眉头皱起。
小暖的描述，让他想起第一个世界小暖说漏嘴“任务面板”时的情形。
他还以为小暖只是因为解绑而昏迷，并没有想到是因为违反了系统的规则而被制裁。
他心底在这一刻甚至产生了隐隐的后怕，如果他刚刚选择将小暖传送走，而他陷入沉睡......当他醒来再将小暖从黑暗中带出，小暖会不会已经......
“别怕，你已经出来了。”
“袖招......还有那个人，我以为是你......你刚刚去哪儿了......”
林小暖抱紧身前的人，头埋进对方怀中，嚎啕大哭。
“以后再也不要出宫了......好不好......呜呜呜......”
“好。”
“......我们现在就回去（抽噎），回去就赶紧做任务，离开这个世界......”
“好。”
“......还有我落在摊上的好吃的，还有你的外袍......呜呜呜......一会儿也要带上......呜呜呜......很贵的不能随便丢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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