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转变的涟漪
学院部门口，帕皮特站在路边。
忽略过经过他身边的一个个女孩儿或羞涩、或惊艳的目光，他在门口耐心等自己的小未婚妻出现。
他手中提着一个装饰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他考完试后这几天忙碌着捣鼓出的蛋糕，奶酪、巧克力和水果在上面层层叠加，甜到帕皮特自己都能幻想出林小暖脸上的欢喜。
他已经计划好了。
小暖今天考完试一定又累又饿，首先要递给小暖蛋糕填保她的小肚子，接着带小暖到他早已预约好的西式餐厅，虽然小暖很喜欢吃传统中式餐点，但他预约的这家西式餐厅口味也不错，他想小暖会喜欢上那里的鹅肝和鱼子酱，当然，如果小暖太累，他还可以抱着她回去......
帕皮特的脸没由来地一红，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第四次确认自己穿戴整齐。
他又开始构思接下来整个假期的行程——小暖以前很喜欢到处跑着玩，但这一学期，从地下世界回来之后，她越发喜欢宅在家里。在家里没问题的，正好他可以去为小暖补课，他也听说李袖招似乎有事要回到地下世界......这是他的一个机会......
帕皮特思索着，抚摸着自己的全新机械手臂。
卡戎在他身后站着，撑起电离伞，电子眼则将帕皮特的一切行为记录下来。
她的所有权在林父手中，但林父离开，只有有使用权的林小暖、经过授权的菲尼克和帕皮特可以对她的记录进行过问、对她发出指令。
所以对于帕皮特，从开始接触到现在，卡戎一直在以一个平等的旁观者，甚至是朋友的视角在观察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
她已经接通了自家小姐身上的耳钉，已经看到林小暖和李袖招相拥的情形，在这种情况下再看向帕皮特的时候，她头脑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柯林小姐似乎并不喜欢沃克少爷。
没有经过任何大前提小前提的推论，没有现成的公式以供她推导，她就这么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种感觉，并且随着思考的深入，整个身体的源能不自觉间都进入了高速运转状态。
柯林小姐是沃克少爷的未婚妻，她为什么不喜欢沃克少爷？
她低头思索着这些问题，手不由自主地模仿起了林小暖的姿势，摸向下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卡戎还没找到答案，站在她身前的沃克少爷忽然转过身来。
“卡戎，查询小暖的位置，她是不是刚刚人多的时候走出去了，我没有看见？”
“正在查询。”
看卡戎的电子眼闪烁，似乎准备进入查询状态，帕皮特又忽然开口：“等等，算了，我先试一下通讯。”
他犹豫再三，将小蛋糕递给卡戎，从身后背包中拿出一本书翻开。
“通讯正在连接......已连接。”
“嘿！帕皮特！”
“小暖，你在哪儿？”
帕皮特努力分辨小暖那边通讯的背景，颜色浅淡的走廊，是他最熟悉的“神经连接学院部”内。
“小暖，你在向外走？”
“嗯嗯，不过今晚可能不去找你了，袖招说他明天可能会回地下世界......”
“帕皮特吗？”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忽然插进来。
“是的。”
林小暖肩头搭上了一只手。
紧接着，她就被人搂进怀中，那人她额头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极快，极浅。
但足够让帕皮特感受到一股窒息的意味。
他的眼睛紧盯着通讯那边的林小暖，在看到她脸色忽然变红，但并不抗拒之后，甚至还露出他从未见过的害羞后，他忽而感觉手脚发凉。
李袖招揽过林小暖的肩膀，极为随意地向通讯瞥了一眼：“要不要请他一起来兜风？‘大将’最多可以容下五位。”
“可以......对了帕皮特，忘了跟你介绍，从今天起，袖招就已经成为我的正式男朋友了，我和他是......恋人！”虽然脸红到离谱，但林小暖还是坚持将这句话说出口。
“帕皮特，这学期开始的时候，我提过我们婚约的问题，而现在袖招和我既然已经坦白，那不如过几天我去一趟你家......”
“小暖！”
帕皮特忽然出声，打断了林小暖的话。
他不敢让她再说下去，这一刻，他害怕听到那两个字——“退婚”。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不是小暖的必须。
补课可以让李袖招来补，做饭也可以由李袖招来做，小组讨论的课题也一直是由李袖招来推进，优渥的生活条件小暖本来就有......他又能给小暖什么？
他可以关心她的生活，可以拉着她讨论问题，可以拥抱她、喊她小暖，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未婚夫身份基础上的。
他和小暖之间的联系......似乎真的只剩下这个随时可以被当做笑谈、摇摇欲坠的婚约。
如果他和小暖的婚约消失......
不能让她说出口......不能让她说出口！
“帕皮特？怎么了？”
通讯另一边，林小暖停下脚步，疑惑于帕皮特的打岔。
李袖招被她牵着走，此时也停了下来，无声地靠在墙上，和林小暖交握的手微微用力，将人拉进怀中，轻轻笼着。
有人支撑着的感觉挺不错。
林小暖背靠胸膛，很舒服，便抬起头冲李袖招微微一笑。
帕皮特通过书本的通讯，看到小暖李袖招将小暖拉进怀中的全程，看到小暖抬起头温温柔柔的笑容，以及李袖招之后轻抵在她头顶的下巴。
那是他曾经梦到的和小暖能如此亲密的姿态。
他表情木木的，忽然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丑，一个学期的努力，变得外向，努力学做甜食，努力学自己最头疼的课程......他努力为了小暖改变自己，但在这一瞬间统统被被打回原形。
他的世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但让他放弃......他做不到！
他张了张嘴，想要李袖招放开小暖，但最终吐出的却是：“明天晚上有假面舞会，不要忘记参加。”
“假面舞会？等一下......”
他强忍着如坠冰窟的绝望，以及酸到心扉的疼，快速合上书。
通讯关闭了。
书本从他手中掉落，摔进雨幕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帕皮特感觉到手臂在颤抖。
已经修理过的机械手臂再次陷入混乱，精神连接局部失控的作用下，源能量在线路上来回抖动，发出“噼里啪啦”的令人牙酸的声音，警示红温灯骤然亮起，在“正常”与“警告”间不断切换......
“沃克少爷，您的机械手臂极不稳定，请您迅速调整状态。”
卡戎的电子眼侦测到帕皮特手臂的变化，不由得出声提醒。
鉴于对方手臂不稳定状态极有可能是柯林小姐引起的，卡戎也并不打算将这件事通知柯林小姐，只是看着帕皮特后退了一步。停顿了一秒，做出了一个极为异常的决定——将查询结果全部删除。
“我不知道。”她冷静开口。
“你也不知道？是的，你怎么可能知道......是我比不上李袖招，是我还不够强，是我给不了小暖最好的......”
帕皮特低下头，李袖招对他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不断盘旋他已经陷入了自我怀疑状态。
这一刻，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脸，但只是语气已经脆弱的让人心疼。
他手臂上的警示灯进入高亮状态了。
“没想到经过更新之后，机械手臂依然有这种缺点......我果然是个废物，李袖招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又能怎么做......”
一遍遍的自嘲中，帕皮特的情绪也逐渐开始崩溃......
卡戎对此提高警惕，顿时打起了十二分关注。
“沃克少爷，您目前的情况很危险，请您稳定情绪，尽快解决问题。”
她再次出声提醒，并且已经做好了一旦发生危险情况随时离开这里的准备。
帕皮特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还在一遍遍扪心自问，声音很轻。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下来，路灯早已定时开启，明亮的光线透过雨滴的眼神，映进帕皮特失神的眼中。
机械手臂进入过载状态了！
卡戎决定离开，帕皮特不是她的所有者和保护者，并不需要她进行保护。
只是刚后退了一步，她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尝试开口：“沃克少爷，明天晚上您还要和柯林小姐一同参加假面舞会，请务必避免突发情况......”
这句话没有经过任何算法应用以及数据搜索，甚至在她储备的问答词库中没有相同记录，完全出自于她推导后对词语的全新组装。
“假面舞会......”
帕皮特低声说着，眼睛却慢慢亮起来。
“明天，还有假面舞会。”他抬起头来，像是在告诉卡戎，也像是在告诉自己，“明天的我还有机会，接下来的一个假期，我都有机会......”
他手臂上的震动渐渐消散了，机械手臂的失控平息，理智重新掌握了绝对主导，整个人慢慢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只是语气，已经由中午时站在这里的自信已经转变为小心翼翼。
落在地上的书忽然发出震动，帕皮特眼睛扫过，防水书页自动摊开，通讯连接接通。
“嘿！小伙子！”长胡子的大叔头戴厨师帽，手中挥舞着锅铲一样的东西，“你的未婚妻对这个蛋糕是什么评价......”
似乎因为看到帕皮特身后卡戎手中拿着小盒子，也没有什么未婚妻的身影，这个大叔忽然噤声，沉默了几秒，又开口：“哦对了，小伙子，还记得上次你在我的店里碰到的那位有些神经质的客人吗？他今天又来了，还准备找你，嘴上继续嚷嚷着什么能让你‘变得更强大’的屁话，哈哈哈这种江湖骗子我还以为早就灭绝了！我已经替你赶跑了，如果想来店里坐坐的话......你随时可以来，现在这里很清净！”
转移话题的意图非常明显。
“大叔。”
帕皮特喊了一声，蹲下来捡掉在地上的书。
卡戎跟在他身后，将伞拉的更大挡住雨幕。
“啊？怎么了？小伙子你说。”大叔手上动作不停，看上去似乎在一边做新蛋糕，一边和帕皮特通讯。
“如果下一次，那个人再到店里......”
“我会赶跑他的，放心，不会让他打扰到你！”
“不。”帕皮特的手指忽然攥紧，“请留下他的联系方式。”
“联系方式？小伙子，你可别被他骗了，他还提到了‘虚数空间’，就算不是骗子也很危险啊。”
“我知道。”
帕皮特手掌托着书本站起。
他似乎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惜字如金的呆呆的少年，他的身影在空旷的校园中，在遮天蔽日的雨幕下显得尤为瘦弱，但他的语气听上去却异常坚决：“请你帮我，留下联系方式。”
通讯另一边的大叔显然更加诧异，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似乎想问帕皮特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很快又沉默了，最终选择了极为“明哲保身”的答应：“好。”
“谢谢。”
“等一下！小伙子。”
大叔将身上的可爱小黄鸭围裙取下，拍拍身上的面粉：“那人今天来的时候还塞给我一张宣传单，上面可能有他的联系方式，我没看，直接扔垃圾桶里了，你先等一下我现在去找找。”
“麻烦你。”
卡戎跟在帕皮特身后。
她目睹了帕皮特转变的整个过程。
从难以置信、到绝望、到自我怀疑和否定，再到现在这种她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难道......这就是沃克少爷所谓的“爱情”？会因为喜欢的人被另一个人占有而......痛苦。
“爱”是占有吗？
它甚至能让人产生改变，让过去厌恶的、拒绝的人和事变得可以接受，这就是爱情的影响？
卡戎用行为模仿系统将帕皮特的所有动态尽数记录，然后一遍遍对这些记录进行分析和思考，不知不觉间，她甚至已经突破了固有的“接收-搜索-整合-反馈”模式。
这已经达到了目前所有仿生人不可触碰的领域。
站在她身前的帕皮特忽然向前迈步。
卡戎从思考中反应过来，快步跟上。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以两人为中心，声音像涟漪一般越散越弱，最终消失在雨声中。
只是在消失的涟漪下，暗潮汹涌澎湃。
天空中白光骤起，紧接着是一道闷雷怒吼，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两人踏下的涟漪会不会引发更大的波澜？
除了执棋人之外，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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