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风波再起
“说四境传奇，讲八方英雄！欢迎大家来到小茶楼听通六路讲古……”。
一方梨花案，摆在茶楼一层，案上一柄青竹扇，案后站着一名矮身瘦猴般的说书人，带着一顶小圆帽，正向各方人客倌作揖。
众人听他开场词说的大气，也只是发笑。
像这种市井小人物，编个响亮的名头，不过是为了多吸引几位客人、多得几分赏钱罢了。
“上回讲到，地理司众人阴谋破，月才子明从暗中出；可惜，中原武林及北嵎北辰旧朝方才太平，如今又有风波起，正是……”
说书人忽地抄起扇子当醒木用，啪！
——“魔焰滔天！”
“却说这新出的火焰魔城端的可怕，魔人还没见到，就先放火烧了方圆五百里的村落。要说这魔焰，竟是水泼不熄、四处纵横！好在前有来自道境玄宗的四道人列道阵限制火势，后有佛剑分说大师前往火焰魔城压制魔火，方给了秦假仙等人助部分居民撤离之机……”
说书人一顿，执起扇子挽了个花，“刷——”地一声打开，三指把住扇子，摇头晃脑。
“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正当中原正道设法应对魔火之际，江湖又闻：阴川蝴蝶君刺杀本代忠烈王·笏君卿！可怜笏家十代忠烈，只怕——将绝于此！”
茶楼内一张方桌旁，老乞者带着一员形貌犹如神庙石像的大汉，及一名小猿猴，正在就水吃饼。
“老乞者，忠烈王是什么人，很厉害吗？”石像大汉问。
“厉害，很厉害。忠烈王笏家，忠孝传家，十代忠烈，尽皆为武林贡献牺牲，无论在武林人士还是普通百姓心中都很有公信力。他家那块匾上，有众多高手留名、以示护持，其中不乏先天高手哦~讲古的刚才说的那位压制魔火的佛剑分说大师，也有在那块匾上留名。”
老乞者边说着话，边照料着那只有些古怪的小猿猴吃饭。
小猿猴突然开口，竟是人类孩童的声音，只有些生涩，拽着老乞丐的衣角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厉，厉害…刺杀……死了……”
老乞者对小猴摇了摇头，说道：“人现在还没死……”
他想了想，又对小猿猴多交代几句，语气有些深沉：“不过圆儿啊，你要记住，忠烈王厉不厉害跟他会不会被别人杀死并无关系。有些人虽然没有强大的武功，却会不顾自身、甘愿为他人谋求福利。你看看这茶馆内听说书的人，平日里对他们帮助最大的不见得是那些高来高去的大侠，而是数百年来给百姓以及普通武者做仲裁的笏家！”
小猿猴点了点头，却不知是不是有听懂，一会又转头盯着石像大汉面前的饼子去了。
“唉，是我太心急，这么复杂的道理你现在哪里会懂？圆儿你吃这个……”
这时听那说书人又讲到新篇章：“却说月才子和药师等人找齐可以破除魔火的三位关键者，正是：四野杂诗郎、剑僧玄莲和一名叫做醒恶者的西南异人......”
……
“难怪这两天没听说有魔火肆虐了！”
“是啊是啊，那些家在魔城附近的百姓是不是可以回去了？不是说火灭了后，魔城也消失不见了？”
听书的众人议论纷纷，此时却有武林人士不满道：“正道无能矣！灭个火需要拖这么久？水泼不灭不能用土埋吗？若不然，我不信他们要是肯多耗点力气动用真元，难道还压不灭区区魔火！”
老乞者听言不由得自语：“哼，竖子无知，异度魔火是他所想的火吗？魔城只是不见也不是真消失......还把我等的名字故意传出来！唉……”他想起众人当日牺牲，有些不忿，只是不想与那名无知者计较，故而将声音压的极低。
“火，火......玩......”
小白猿又一次口吐人言，好像牙牙学语的童子一般复述着。
“喂，我的小祖宗，你是要怎样，火很危险，不能玩哟！”
“威，危险！”
“是啦，玩火当心尿裤裆哟！”
……
“……话说千秋事，古讲百代人！今日说时事就到这，感谢各位人客倌赏脸小子，下回通六路再请大家多惠顾~谢啦谢啦！”说书人讲完，将众人打赏的铜板往袖兜一塞，下台与众人一同喝茶抬杠去了。
“通六路，你小子现在不行啦！一个魔界说这么久，干巴巴……火焰魔城不是都没去了？你还不如多讲点忠烈王府，我听隔壁‘观四海’说凶手蝴蝶君还没归案呐！”
“是啊，忠烈王府三代前为抗波旬死的有点惨，现在本就传的只剩笏君卿，也不知是不是会绝后，真惨！”
茶馆里的闲客七嘴八舌唠着武林大人物的八卦，说到忠烈王府唏嘘不已。
“什么人说我不行啦！忠烈王又还没确定死，这么急的讲做啥！说我不行，哼！半年前还有一个有钱的年轻人一连包了我七天，好吃好喝的供！‘观四海’可有人连包七天吗？”通六路拍着桌子叫嚷。
“听人连讲七天古，怕不是疯子~嘿嘿！”有人不信，故意挑话刺他。
“疯不疯我是不知，但人家一表人才相貌俊、一身玄裳衣袍靓，虽然话没说几句但音也中听，而且一头白发戴着银链松石，个个都是乌兰花——”通六路说着就带出些讲古的腔调来，摇头晃脑看的旁人又是一乐。
“少白头哦~”，“不一定啦，还有可能是大先天，哈哈~”
众人皆笑。
“疯......疯子......”小白猿又道。
“圆儿！不能学他们这样说，背后说人坏话不对。”老乞者教导白猿，“而且听起来还真像是先天高人，但是专门请人说书的高人～嗯嗯……”
“专门请人说书如何？”有一清冷的声音问道。
“也就是很有情趣很接地气嘛！”老乞者听人问，下意思接了一句。转头循声一看，隔壁桌靠墙边的位置竟还坐着一人。
老乞者打了个激灵，抚着胸口道：“呀！这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先生，你很低调呢，乞者方才坐了半天都没发现隔壁桌有人。”
那人白发饰以松石银链墨玉梳，身着绣金玄裳，外罩墨绿云纹氅，正是明隅。
“老者，你将这位孩童照顾的很好。”
那孩童气息驳杂混乱、兽形未退，却已能坐在桌边吃饭，的确是被照顾的好。只是明隅观其相貌，总感觉有几分熟悉……
摸摸圆儿的头，老乞者面露怜爱：“先生过奖了，乞者四处乞食，哪里有能力照顾孩子，是圆儿本就灵巧。”
“老者行走江湖，经验丰富，见闻自然远非说书人可比，方才似也对异度魔界的消息存有异议。我有事欲询，不知可垂言否？”明隅言语客气，敬对方愿意让这样特别的一位孩童得到照顾。毕竟“特别”，在江湖中就代表着麻烦与危险。
“啧，刚才那个说书的还说你讲不到几句话，要么是他弄错要么是你故意，你是有心就能说很多是吗？看这褒的一大堆。还‘垂言’……是真心想要我叫你少年人嘛！”
老乞丐其实正是方才说书人口中的三名破除魔火者之一，四野杂诗郎。听到明隅客气问询，他故作调侃，却也没拒绝，显然已经猜到明隅就是请“通六路”说了七天的书的人。
“请教笏家之事。”明隅从善如流，直言相问。
“乞者还以为你要问魔界。”
“可以稍后再问。”
“你还真是——算了，笏家之事并非秘事，但是目前只通缉了案犯‘蝴蝶君′，并未宣扬详细经过。据乞者知道的，笏家接到白城遗孤审判当年杀害白城三百条人命者‘黄泉赎夜姬’的请求，降韶德王旗给此魔女发出信函，要择时审断此案，阴川蝴蝶君得知后，亦前往忠烈王府，后来惨案便发生了……”
明隅问：“确定是蝴蝶君杀人吗？因何？”
老乞者无奈叹道：“因为黄泉赎夜姬化名公孙月，正是蝴蝶君挚爱！唉……当日蝴蝶君得到允准入内觐见后，外间众人听闻一声惨叫，急忙冲进去，便看到他抱着公孙月，手持滴血匕首。蝴蝶君自己承认杀了忠烈王，就带着公孙月离开了。”
蝴蝶君是来自北域的顶尖杀手，虽然众人入忠烈王府都要解下兵器并搜身，蝴蝶君却是可能会有本事藏得住短匕。
那位石像状的大汉听言，好奇问道：“他杀了人就这样走了？都没人拦？”
老乞者解释：“拦不了。当时在场众人多是白城百姓，总管帝獒及其他护卫加起来都不是蝴蝶君对手，毕竟忠烈王府的情况……这位先生大概能理解？”
忠烈王府的情况明隅的确能理解。
笏家做有公信力的仲裁者数百年，却是代代相传，每一代忠烈王都是正常寿元的普通人，府里也没有可凭恃的武力。
正是笏家无武力、全凭公信力和各方高人的支持及威慑，才能维持这么久的地位。反过来说，各方高人及武林众人能接受并维持这样一个仲裁之地、公信之府，便不会接受它掌握高强武力。
‘公孙月被蝴蝶君抱着，那么蝴蝶君离开时至少无大碍，有事的是公孙月？′明隅心念一转，发觉凶杀情况与众人所知的可能有异。
“多谢老者！关于异度魔界——”明隅再问。
“打住！你是问题很多哦？”老乞者持着饭钵的手一扬，摇头欲回避。
轻抿了口茶，明隅道：“只需知晓琉璃仙境是否能问详情。不如，还是麻烦老者这位破除魔火的亲历人？”
方才听的书里没有出现清香白莲，琉璃仙境若是问不到详情，明隅也不打算继续探究。异度魔界既是玄宗与圣域·万圣岩的天命，玄宗等人自会管，若有人找他帮忙再另说。
老乞者笑道：“你之前果然有‘偷听’我讲话！你是奇怪说书的为何没提到素还真是吗？啊哈～这是上一回书的内容：‘白莲药师打赌争地，忠烈王府出面冲裁’，你没来听喔！老乞丐讲给你听：
素还真跟人打赌赛跑，把琉璃仙境输给别人咯！依照赌注约定，他必须退隐。现在顾琉璃仙境的正是跑赢的人——药师·慕少艾！你去问，谈无欲、佛剑分说应该在，也许玄宗道人也还没离开，圣域僧人目前在不在乞丐就不知晓了。”
——————
明隅没直接去琉璃仙境，而是转道笏家。笏家之事，方是他此次不待伤愈便出来的主因。
……
数日前，青埂冷峰·望天古舍。
“你想去哪里？”
一道有些严厉的声音，出自靛青衣袍的道者。
正从屋内出来、走向山道边树木的人听到，不由驻足：“我要离开。”
“伤势未复，便应该好好休养。明隅，你何时竟也说话不算话了！”墨尘音拦住明隅。
“突然有事，抱歉。”明隅继续走向凝霜树木，欲寻找一枝合意的，“伤势虽未复，却已可暂时压下，我会寻机疗养。”
墨尘音不由他轻易糊弄，上前相劝：“别盯着那枝木头了！吾不想跟你一句一句做迷猜，直接讲清楚发生何事吧。你不是不分轻重之人，若非十分重要，吾暂时离开替你办理亦可。”
“你不用离开，”明隅考虑片刻，知道不交代清楚是别想下山了，“是一项交易。我之前与人有约定，十年时间蕴养当时忠烈王之玉佩，并寄上一道意念，供其传世。玉佩中‘夜月’之招气劲潜伏，‘洄泉’之招意念暗控……若有人对佩戴者下杀手，将激发气劲重伤甚至击杀敌人，并调引气息守护佩戴者心脉。玉佩只能作用一次即刻碎裂，此时我会有感应……”
“你发现玉佩被使用了？”墨尘音无奈扶额，“好友啊，你总不能这种时候起了好奇心......”
明隅道：“不是好奇，而是约定尚包括后续，我在感应到玉佩碎裂后，只要还能出手，必须前往过问忠烈王府之事。”
墨尘音失笑：“哈，这么复杂，而且只说‘过问′不说‘报仇′？什么人费心思定这种约，你又为何要定约？”
“疏楼龙宿，儒门天下之主。”明隅知道墨尘音刨根究底的缘由，说道：“你这样探问......好吧，如你猜想，定下此约是为了换取生生莲，详情告知你便是……”
赭杉军半身入魔之后，墨尘音苦寻苦境灵地，最终将他安置在冷峰内的混沌岩池，借岩池清灵之气暂压魔气。
起初，墨尘音遍寻令赭杉军好转的办法，又要兼守混沌岩池的道阵，分身乏术，更不要说顾及自身修行。明隅与墨尘音熟识后，不愿见好友如此奔忙，便接手寻找能抵御魔化之法，期间带来过各类宝物……
生生莲便是明隅曾经听闻的水晶状异莲，有壮大体内生机之效用，或许可助赭杉军坚持抵御魔气，数甲子前、他上一次来青梗冷峰时交到墨尘音手上。
那也是明隅唯一一次同疏楼龙宿打交道。仅此一次，就让明隅见识到儒门天下龙首的难缠与心计。
′明明那朵莲都放在儒门天下库房里落灰了……′明隅想起当时情境，也不禁有些无奈。
疏楼龙宿与剑子、佛剑一样，曾留名忠烈王府牌匾，以示支持与保护，这对根植于民众的儒门而言，是不容错过的求名良方。
本来疏楼龙宿开价让他守忠烈王府两百年——当然，是以儒门天下的名义。
明隅不愿耗费这么多时间帮人顾门，双方遂商谈达成新的方案：蕴养玉佩。只需要明隅十年功夫，具体操作却是更合龙首心意——
其一，玉佩由儒门天下与明隅一同交给笏家，本就是再次施恩。
其二，忠烈王出事时，若龙宿正欲借机介入武林，则以忠烈王府匾上留名的身份出面，名正言顺，届时明隅作为因他要求而给笏家留下保命之物的人，便可以成为龙宿助力，以便他谋求更多名利。
若到时候龙宿不欲介入，事件却牵扯到需要龙宿出面，便可以由明隅代替，事情不利让明隅去担，成功解决则让笏家记恩；若事情牵扯不到龙宿，那么他反正没损失。
以一朵对于正常先天人而言没什么大用的异莲，换得儒门天下与龙宿自己进退皆利，摆脱求名之余受名制约的弊端，并再次施恩于忠烈王府……
这却不是什么刻意谋取的结果，而是当年明隅求上门去，疏楼龙宿顺手施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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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本代忠烈王出事，明隅估计刚成为嗜血者不久的疏楼龙宿并不会贸然介入武林，便很自觉的出去履行诺言。
这样最好，债主不想出面也不用出面，忠烈王也未死，那么所谓的“过问”，大可真的只是“过问一下”。明隅实在很着急把交易完成，甚至打算在茶楼听看看发生了什么就当做交差，一刻都不想多欠儒门天下的债。
只是听说凶手是蝴蝶君与公孙月那对欢喜冤家......明隅突然就想去一趟忠烈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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