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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交锋·藏机


  “萤火……咦?明隅先生你这个描述好像在哪里听过……”

  明隅刚说了自己一个时辰前的发现,秦假仙摸摸头,努力回想在哪里听过类似说法。

  明隅提醒他:“萤玥石。”

  业途灵推了推秦假仙:“大仔,是无所球啊!用萤玥石做的那只石球!会讲话的鱼不是说无所球每七天晚时会发光,还有拿着它的人心无所求时它也会发光!”

  秦假仙拍了下床,激动地说:“对啊!圆儿的无所球不正是在鬼梁兵府被偷的?好啊,这个鬼梁天下有监守自盗的嫌疑哩!呃……也不对,他也有可能是后来找到了?至少他可以这样说……”

  确实,无所球虽然真在鬼梁兵府,明隅也无法借此指认什么。

  鬼梁兵府细看下来大有文章,偏偏没有一项落下什么实际的证据,甚至连确切的阴谋指向都无。

  秦假仙还查了言倾城被称为辟吉嘴的事情,线索竟全是断的;明隅也发现了鬼梁天下与亲人之间书信联络以及书房里通常会有的亡妻纪念性物品和父子交流痕迹都极少的事情,可这些同样只能用来捕风捉影……

  听到秦假仙的话,业途灵急切问道:“无所球这条消息要怎样处理……那是圆儿的东西哩!先生你要不要把它拿回来?”

  明隅颔首:“我稍后便去取此物,但短期内无法还给圆儿。”

  秦假仙好奇道:“取,你已经确定它的位置了?若是正好在鬼梁天下身边怎样办?”

  对于此点,明隅已有结论,发现萤玥石到现在一个时辰,他当然不是用来发呆。

  “不在他身边。无所球的光不可遮挡,而他正睡在卧房……”

  无所球性质奇特,发光时萤芒均匀扩散,其穿透异空间的引导能力在一定距离内起作用,任何物质或术法空间都不能阻挡其光芒。但萤光目见的距离不过数丈,再远就几乎不可辨,即使有些许弱光,也同月芒虫萤混淆。

  明隅找到这些许微光亦不是靠眼睛,而是意识察觉到熟悉的指引感……萤玥石的光曾陪伴他超过百年岁月,对于此物,明隅比鬼梁天下了解的多。

  秦假仙恍然大悟道:“啊哈!也就是说他把无所球放在一个很大的房间中央,或者是地下室里!这样每到七日发光时,外面才几乎看不到萤火……如此说来这个时候无所球不会在卧房,恐怕是最容易拿到手的时候!”

  正是地下室。而且若明隅猜的不错,以鬼梁府主的谨慎,地下室入口多半只开在他卧室之内。

  好在明隅并不需要走入口,只需要确定无所球的方位——这一点他已经解决。正在鬼梁家做食客的“岁月刀痕”友情提供了鬼梁家布局图,再结合先前探查,明隅已圈定无所球的位置。

  “秦假仙,你们明日透出受人所托探查兵府的口风,记住,你收下了特别的好处,但不是金银。”

  “嗯嗯嗯……我记下了!”

  “后日你便离开,前往琉璃仙境。”

  秦假仙抬头惊道:“等一下咧,这么急?还有为什么要直接往琉璃仙境……先前的安排不是让鬼梁天下以为是中立的陌生人请我探查吗?这下不就没用了!”

  “虚则实之。我另有考量。”

  秦假仙见明隅不多谈,想了想,应下:“诶,好吧……你该不会是打算即刻行动吧!见鬼梁天下不需要准备一下么?”

  准备?

  鬼梁天下连续外出逼问羽人消息,显然是占据道义不打算松口,长此以往不仅林主与鹿王对他愧疚愈重,而且他迟早会前往岘匿迷谷,即使带不出羽人,必会把素还真也拖下水了……

  “对方防备完固,我欲成功自当藏机而示钝,准备多了也无用。何况待取出无所球,拖久了也不过给他分析我下一步举动的时间。”

  业途灵听他几番布置试探以及藏机之语,有几分好奇问道:“先生……你是不是学过兵策?”

  兵策里的学问自然不是仅仅用来打仗的,古来计谋策划与兵道不分家,可谋军亦可谋事、谋人。

  明隅没想到他会有这种感觉,微怔一瞬,有几分怀念道:“并无,只是一位朋友教我数十年棋道,顺带讲了些……可惜我比起他实在驽钝不堪,棋艺恐怕学不到他三分……”

  兵策就不用跟那人比了,明隅自觉会丢人现眼。

  秦假仙三人咋舌,心道你这样也算是驽钝不堪,天下间或憨直或自大或白目而亡的高人们,都要哭到水漫仙山了!

  ……

  [……内精而外钝…阴其谋,密其机…敌不知我所备……兵胜之术,密察敌人之机,而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

  [无恐惧,无犹豫。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莫过狐疑。善战看见利不失,遇时不疑。失利后时,反受其殃。故智者从之而不释,巧者一决而不犹豫……]

  [……唉,所以说你们这类人恐怕很难掌兵:一者,不屑于伪装收敛自己的能为;二者,虽无恐惧,但并非因为果决善谋而只是自信于实力,一旦事情复杂,又很容易错失良机……你要学?何必呢,修行长生之利远胜过汲汲于此等诡道不是吗……]

  ……

  长生只得保己,诡道或可保人……好友,你教过的东西我都有记得,很合用。

  ——————

  黎明将至,浓烈的黑尚未褪去,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鬼梁家某处暗影角落,明隅蹲下身子手掌按压土地,功力绵密释入地下,直探无所球——

  深层地下室内,原本漆黑的空间被无数流萤幻光密布,没入土层,却是已经渐渐消散之象——规律性发光的夜晚即将过去了。

  中央地上孤零零一只石球,突然受到牵扯般滚向室壁,缓缓融入,如同吸入泥沼一路向上穿过深厚地层……泥土与石壁在它经过后重新闭合如初,无声无息。

  收起萤火微弱的无所球,天边的黑已染上些靛青,地平线刚刚绽开一丝细微白光。

  明隅寻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息半刻。悄无声息改变深处土层石壁的性状令他消耗巨大,需要尽快调整好状态。

  ——————

  将晞,室犹昏暗。

  鬼梁天下正闭目浅眠,忽感一阵心慌,倏然睁眼——

  床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椅子。

  一人玄衣云氅、玉梳珠坠,湛然萧疏之态,正坐在靠椅上轻抚手上石球。

  “醒了。”

  鬼梁天下刹那间转过无数念头……这人何时来到,因何毫无察觉,来者目的,无所球为何在他手上……最后汇成一个——自己当下该有何种反应最为有利?

  于是在明隅眼中仅仅看到他一瞬怔愣,如同大多数人初醒时一般双眼略现迷蒙,忽而转为惊怒!

  “你是谁?因何闯入吾之房间!”

  “令公子婚宴时,曾有一面之缘,府主不记得了吗?”不待他搭话,明隅将无所球托起,面带愠怒,目光如电声似利刃:“至于吾因何而来……吾倒是想问鬼梁府主,故人之物因何在府主手上?”

  这人果然是为了无所球来的!鬼梁天下心一沉,他当然认出了明隅,虽然了解甚少……方才所言“故人之物”?这人究竟是……

  明隅如今倒要感谢那只鱼。

  顾忌那份卜算,慕少艾几乎没有让他与人交谈,明隅又连药师说的话都只搭理一两句,是以除了之后又有来往的林主与鹿王,他在别的人眼中多半只留有冷淡孤僻的印象。

  “你是与药师、羽人同来……曾为吾儿医治的那人?因为这颗石球找上吾……”

  鬼梁天下眼中划过一抹恍然。怒意稍减,却依旧严肃,皱眉正色道:“先生之质问未免轻率!关于此石球之事吾自可解释。但无论为了何事,昧旦方过,先生闯入他人卧房、于床榻边厉语相向,不嫌失当吗?吾尚未整理更衣!”

  鬼梁天下言罢便看见明隅一愣,脸上厉色几分转成羞恼,嘴唇微动含糊了一句“……麻烦…多事”,随即起身,顿了顿,负手转身移步外间,清越声音传来:“吾等你的解释。”

  站在外间之人内心暗叹开场的顺利……

  从一开始他便不打算明着掌握谈话节奏,而是以无所球作为切入点,把自己塑造成突然出现的攻克目标,让对方主动攻城略地“瓦解”目标取走期望的东西,羽人则会成为餍足的“胜利者”牺牲掉的一点代价。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屏风遮起的小客厅,圆桌上备好了茶水。

  明隅翩然落座,没有正对鬼梁,微侧身对着一扇轩窗。

  鬼梁天下面上已经毫无愠怒,衣装整肃,高眉方口,一派貌威而亲善状。

  鬼梁天下稍稍打量眼前这人,目光轻淡节制,一如常人与不熟悉者交谈前的做法。开口语恭音和。

  “让先生久等,是吾失礼,抱歉。”

  究竟是谁更失礼两人心知肚明,鬼梁天下满意地看到对方因这句话赧然神情又现,原本的盛气凌人几乎剩不下几分。执起壶,翻开两只茶杯,先后为对方和自己添茶。

  明隅却不碰茶,只偏头扫了一眼杯子,又看了一眼好客的主人,转回了视线。

  “哈……”

  鬼梁天下轻笑一声,饮尽了杯中茶,又将对方杯中的倒进自己杯里,再次饮尽,干净的杯底展示给看过来的人,而后把杯子放回他面前,偏转壶柄对着他,示意自取。

  真是得体又仁善的主人家……这般静默数息,明隅提起壶给自己斟了茶,注水快速干脆,仿佛刻意证明什么……

  等他饮了两口将杯子放下,鬼梁天下才温和出言:“还当感谢明隅先生对吾儿医治之恩,可惜……”黯然片刻,复又道:“不知先生此番匆匆来访,究竟何故?”倒是善意地美化了不速之客的无礼行为。

  明隅先是不语,只将无所球摆在面前,眼睛盯着这只石球看了一会儿,道:“为了无所球。”语毕又皱了皱眉头,无奈补充了一句:“还有神刀的主人。”

  鬼梁天下持杯的手一顿,放下杯子,严肃道:“神刀之主?什么神刀又是什么主?羽人枭獍和他的杀人凶器吗!”

  明隅不悦于他的态度,抬手一指桌上石球,执拗道:“你该先解释无所球的事情!”

  鬼梁天下深吸几口气,握杯的手紧了紧,逐渐平和:“是吾失态了……当日的事情先生也看在眼里,毕竟关系吾儿……”放松下来重新端起茶,抿了一口。

  “关于此石球,乃是日前有一位在府上做客的孩童所遗失,后来吾将之寻回,后来府上……唉,暂时未及归还而已。对于先生所言故人之物,吾实不清楚。”

  “吾观你储藏之法,可不像是一无所知!”明隅摆明不肯采信他的话。

  鬼梁天下不骄不躁,十分诚恳:“先生应知此球奇异,吾发现之后岂敢贸然对待?先生却是手段不凡,竟然无声无息找到此物。”

  这句话无法反驳……明隅看着他犹疑片刻,忽然想到什么,发问:“你说是一名孩童遗失此球?何种孩童,从何得到此物?”

  “他名唤圆儿,外貌似猴似人,但伶俐懂事非常。当时吾尚在闭关,是吾儿飞宇招待…事后告知吾。至于从何得来,只听与孩童同行几人中一名石像大汉说是缘分。当时的事情秦假仙也在先生可以去印证——先生知道秦假仙吧?”

  鬼梁天下将内情娓娓道来,提及秦假仙时观察对方反应,心下有了些考量……

  明隅沉吟,有几分纠结难解,轻声琢磨着:“灵童……是巧合还是……”

  又随意回了鬼梁天下一句:“这石球是故人之物,吾要带走。”

  鬼梁天下心头一紧,这石球他还有大用,岂能让此人带走?

  面上却淡然一笑,说道:“之前还在吾友金包银身边看到圆儿,说是他一位乞者朋友托他照料,吾正思要还给圆儿算是方便。先生所言故友鬼梁天下无法查证,但此物既然与圆儿有缘,吾岂可不归还于他?”

  明隅沉声反驳:“虽说如此,但此物关系重大,怎能凭空交给一名孩童!”

  鬼梁立刻追问:“此物究竟有何问题?先生之故人是要求你必须代为取回吗?若不然,吾不认为先生比圆儿更适合拿走它啊!”

  “关系天下气运!那名孩童是否有缘如何判定?万一出错能担起吗?”明隅忧急中带了几分火气,看到鬼梁天下恍然神色,一怒:“你——你故意套吾的话!”

  话意是怒,实则暗自松了口气……

  鬼梁天下的主动进取越多,就陷入彀中越深;直到后一份的进取不仅对得起目标物的价值,亦对得起自身已做出的判断,一步步肯定自身的成果。

  鬼梁天下为明隅补上了茶水,歉然道:“先生请息怒。不瞒先生,吾鬼梁家藏书不少,有些模糊不清的零星记载让吾意识到此物不凡,故而不得不小心探问。观先生言辞似有卫道之心,若天下气运有异,何妨直言?鬼梁兵府也算有几分实力,吾同样愿为天下尽一份心力。”

  明隅挥袖盖住无所球,目光炯炯打量着鬼梁天下,放缓些态度道:“你对吾之说辞毫不惊奇,家中书籍记载怕是不只零星吧!”

  鬼梁天下坦荡回应:“不过是些奇人奇语,若非先生找上门来,吾也不曾想那些异谈是真。”

  明隅渐渐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桌上石球:“不用探问,吾故人所留之物无不干系重大且互有关联,但吾不是伊,吾只知此球不仅可引识导念,其他附有特殊意念之处同样能以之勾连……吾不知伊具体藏了哪些弯弯绕绕,否则也不必盯着神刀之主了!”

  鬼梁天下心道,“其他附有特殊意念之处可用此球”,这点与自己拿来做的用途十分符合……而“伏龙壁”那处奇异的预言地目前仅解开了部分……

  听得后半句,鬼梁天下面露几分痛恨,忿然道:“神刀之主……先生所指确为羽人枭獍?”

  “天泣选定他,就是他了。”明隅语气肯定。

  鬼梁天下琢磨此话顺序,看来刀才是重点……遂怒道:“此人与吾杀子之仇,不共戴天!神刀究竟何处重要?若不然,先生等它令择主便是!既然无所球之缘可变,何以神刀之主必须是他?”

  “熟言无所球缘分可改?只是吾不可能信任你一面之词便将之托给无知孩童!至于神刀——天泣初次择主已耗费百年!刀有灵性,旧主若丧再择新主焉知要多久?吾不在乎时间,却不知天下人等不等得起。”明隅不肯退让。

  鬼梁天下似乎被“天下人”三字摄住,顿了顿,声显不甘:“先生汲汲维护神刀,是也为了江湖近期传言‘刀戟戡魔’之事吗?若只为戡魔,有练云人在,何以不能寻它途!”

  明隅目露茫然:“何谓‘刀戟戡魔’?吾所知并不指向此事……”

  “既然不为戡魔,那留羽人枭獍何用!”

  鬼梁天下说得决绝,心里倒是对明隅为了无所球相关事情而保羽人的说法多信了几分……毕竟伏龙壁预言与刀戟戡魔并不符合,若此人应下,很可能只是找借口求保羽人而已……

  ……真险……明隅暗道。

  刀戟戡魔之说是前些日子突然被不明人士贴在公开亭,但是私下知晓玄宗约定时间将近,明隅并没有理会此法,以至于方才几乎没反应过来。他索性歪打正着,借着瞬间的茫然继续。

  这种不确定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自然半点不能应是,明隅很清楚“无所球”是什么人的东西……鬼梁天下如果不是真纯良,就是在借此试探!

  “神刀之特殊在于本身材质及气韵,更在于其牵涉之命数繁复不可轻动,吾保他不仅为建功,更是为避祸。具体之事吾也需研究无所球之关联者才能尽解,又是如何妄言‘刀戟戡魔’之论?”

  鬼梁听了他的解释,默然呆坐半晌……幽幽道:“……神刀,那是吾儿……杀子之仇……”

  明隅凝眉,握了握拳,面露几分不忍,语气却依然强硬:“话以说尽……逝者已矣,神刀主人吾当保之!”

  鬼梁天下面色涨红,激动道:“他害死了吾的飞宇!先生这般咄咄逼人,不嫌有违道义吗?”

  “死?吾还迟迟未与你计较这点,你倒是捉住不放了!”

  明隅倏然变色,起身挥袖指向鬼梁天下——空气突然凝滞,继而弥散出扭曲可怖的感觉,仿佛周遭有什么在无声坍塌……被衣袖拂过的瓷杯寸寸灰化,其他物件却未伤分毫……

  “当日吾以特殊法门救治那名青年,便是不愿神刀之主卷入死仇,药师·慕少艾也已诊治,人命分明已经保下,何以后来身亡?鬼梁天下!你倒是看着吾的眼睛保证——后续治疗过程无任何差错!”

  眼微眯,瞥了下无所球,目光更厉:“好个愿尽一份心力!或许吾该怀疑汝子究竟亡于何由?汝心心念念追杀神刀之主究竟为何!”

  鬼梁天下瞳孔刹那间收缩,不仅为此人言辞凿凿自信于所使用的“特殊法门”来质疑飞宇之死,更是为他这份强烈的压迫感及可怕的控制力暗暗心惊……

  目光缓慢而坚定地抬起,直直对上那双质疑的利眸,眼底燃着悲痛坚毅的火焰,声音沉重而无奈。

  “吾儿死了……他只有二十岁。二十年的生命何其短暂?或许还不及先生一次悟道吧?他之灵柩上停在堂上,他的妻子亦陪伴在侧,先生曾救治过他。现在既质疑吾爱子之意,若要检查他的尸体吾……吾也不拦……”

  明隅气一滞,抿了抿唇,盯着他的眼说不出话来,眸中的质疑和愤怒像是被戳破一般片片碎裂,露出埋在深处的悲哀……

  鬼梁天下道:“吾知先生一心为公,然而……吾非圣贤,吾非圣贤呐!先生想要吾怎样办……”

  空间中的压力瞬间溃散的干干净净。

  明隅不再看鬼梁天下,离开数步,忽而一顿,又转回来拿走忘在桌子上的石球,径自走到窗边。渐明的晨曦透在身上……

  意料之中的第三次打击气焰之举,明隅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可分明是自己故意造成的再衰三竭之势,面对这位府主,竟无端生出真实的虚弱感,令他一时压力沉重而险些乱心。

  他岂是一心为公?鬼梁天下多半私心深重,但他保羽人何尝不是私心……

  对鬼梁兵府的探查让他能给出数个判断府主不单纯的理由,却挑不出一个鬼梁公子不冤的借口。

  天知道他多希望羽人之事是有人阴谋作祟,但可惜,羽人当日用过的器具、前后经历的事情、狂龙的态度,他与慕少艾等人早已留意过了,结论是——心病。

  知道罪恶坑是何等环境,知道羽人是幼时便被无情又卑劣母亲带入罪恶坑,明隅没有任何心思责怪他,这事该怪谁呢?

  ……

  室内静默的时间已恰到好处。

  连日不眠不休更遑论疗伤,这场戏半真半假实在太累,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可是事已至此,绝不能功亏一篑。明隅及时压下一切杂念,接续上该有的情绪——

  “你,唉……吾本红尘之外客,何惧此身声名。你有你的难处,吾有吾之考量……孰轻孰重,望你深思……”

  室内一时静默。

  昏黄的灯光融雪般化进暖煦的朝晖,鬼梁兵府内各色声音渐渐嘈杂起来,快到了进朝食的时辰……

  鲜活人气仿佛被施了结界,隔绝在这间屋子外。

  明隅依旧立在窗前。他在等,等一个不大可能出意外的结果。

  势力暗藏的兵府;诡异沦落的言家;指摘朋友的密信;私人空间里几乎没有亲人痕迹的府主……结果很难出乎意外。

  鬼梁天下坐在桌前神色不明,目光偶尔扫向明隅,却不多停留。他岂非也在做戏?该思考的分明已思考尽了,如何应付此人对飞宇之死的质疑也已轻松想好。

  决定不是尚未下,而是要预备下的完美……

  “先生。”他终于出言,声音疲惫。

  明隅转身面对他,从那张威严的脸上看到几分放弃与无奈。

  鬼梁天下艰涩道:“羽人枭獍,死罪可免……但吾要与他约战三掌,只能保证不取他性命。若他也与吾儿一般伤重,亦看他造化吧!三掌,了却冤仇!”

  发觉内中含义,明隅追问道:“三掌是对决,还是赌他单方面能否承受?”

  “对决,即使他毫发无伤反而伤到吾,吾亦不毁此诺。”鬼梁天下决然。

  明隅深深打量着他,犹豫道:“鬼梁府主,你先前爱重令公子甚深,如今答应这等条件……或许不该,但吾不得不存有疑虑,此事毕竟……”

  似是不好意思再做怀疑,略偏过头避开眼神,声音也低了下去。

  鬼梁天下哀叹一声:“无奈啊……先生不是疑问吾儿因何在三日后身亡?吾儿……吾儿乃是不愿拖累吾,更不愿拖累他的爱妻言倾城,自己……唉,他自小身体不佳习武难有所成,却颇有风骨,他是故意违背医嘱,自尽了……可叹吾对儿媳瞒下此事劝她改嫁,她却心思纯孝一意欲替飞宇侍奉吾,不愿离开……吾悲痛欲绝只能更恨羽人,是以将飞宇之死亦全记在他头上!飞宇吾儿……”

  话音未尽,已是哽咽难言,一滴泪水溢出湿润的眼眶,划过哀戚面容……

  明隅语露迟疑不忍:“……节哀……你打算公开此事吗?但这等消息是否会鬼梁家不利……”毕竟情虽可悯,前后反转性的言辞仍会损害鬼梁家信誉。

  见明隅并不顺水推舟接下,鬼梁天下心中再去一丝疑虑。抬手挥去泪滴,微颤,握向陶壶欲给自己倒杯茶,捏着壶柄却失了力般攥住未动。明隅负手举步近前,一手扶在壶柄上,帮他添了这杯茶。

  鬼梁天下喝下茶,缓了口气,方道:“先生见笑了。吾之打算实不光明,若先生不见怪,吾希望对外宣称:吾儿伤势爆发实为后续照料失误,这是请名医再次查验之后才得出的结论。”

  明隅重新在桌前坐下,正对着他,道:“善,就依府主之意。”

  鬼梁天下斟酌片刻,终于道:“另有一事,吾明白先生当是顺天应时之人,先生也说执意拿走无所球是因不能信吾一面之词,敢问此意是指无所球机缘亦定吗?擅做更改可是不妥……”

  “无所球并不认主,只是……”明隅稍显迟疑,目光在鬼梁天下方才拂泪的手上微顿,神情缓和道:“只是它的机缘应由一名灵童开启。你所言圆儿之事是真?”

  鬼梁天下见明隅面露犹疑,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心中大定:“吾之言千真万确!秦假仙此刻恰巧就在府内,吾可请他前来,先生自问便是。”

  明隅一愣,脸上露出几分难为情,声音略弱下去:“抱歉……是吾让秦假仙前来……吾会找他们再问此事——并非仍要怀疑你,只是……”

  听这人干巴巴的道歉,似乎很少对人示软,鬼梁天下爽朗一笑:“哈,原来如此。只是事关重大,吾能理解。”

  明隅神色放松几分,又言:“吾要暂留数日……若你所说均无误,吾就把无所球托付给你,你要记得还给那名有缘的灵童!”

  鬼梁天下立即点头:“鬼梁兵府自然欢迎先生,吾即刻命人安排房间。”

  “不用……”

  “更深露重让客人宿在房外,实非吾待客之道,先生莫要推辞了。”

  突然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指,明隅顿了顿,快速说道:“吾昨夜方以秘法搜寻无所球到此,并非——”

  鬼梁天下大笑,抚须坦言:“先生赤子之心,不过所负责任重大一时情急而已,吾并无见怪之意。一夜寒露待先生这般人物已是不该,吾府上虽不比山林野趣,却也有几处僻静自然之所。”

  ……明隅真是服了这位鬼梁府主,居然到现在还在试探,自己何曾表露喜好自然之居、常住山林?

  当下露出几分讶异,奇道:“府主如何知吾偏好?难道……”看了眼手中的石球,皱眉想了些什么,又没继续说下去了。

  鬼梁天下对于他与无所球以及伏龙壁主人之间的关系更信了几分,也不做解释。

  这时外间有下人敲门,提醒府主朝食快过了,迟迟未等到主人的吩咐。

  明隅连忙起身告辞,再三推却了鬼梁天下的挽留。

  “也罢,来人,请贵客入住松云轩。”

  ——————

  转日,明隅前去见了秦假仙一面,直接问了圆儿之事。

  精明的秦假仙眼都不眨,半点惊讶不露,给明隅手舞足蹈叙述了一番详情。

  待明隅问他:“如此说来,圆儿的确与无所球有缘?”

  秦假仙拍着胸脯道:“真正是缘分不浅呐!先不说他坠个崖都能发现这项宝贝,他睡个觉都能用石球救出佛剑分说!”

  明隅温和语气带着几分喜悦,点头道:“如此甚佳,吾也可放心了!此间事已毕,你回去吧。”

  秦假仙暗自抹了把汗……大佬演起戏来他瘆得慌,总觉得见得太多会被灭口……

  这番话说完一个时辰后,秦假仙三人离开鬼梁兵府。

  几乎同时,鬼梁天下命人放出少府主死因的最新消息,并将约战三掌之事通告。消息也直接送往残林一份,请皇甫笑禅代为转达羽人非獍。

  又两日过去,明隅数次与鬼梁府主“相谈甚欢”,终于辞行。

  鬼梁天下面带微笑,谦恭送客,谁也不知他心中究竟计量着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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