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皇甫笑禅（上）
岘匿迷谷迷阵内的雾气溢散到河边的时候，已经很是稀薄。
最后一抹艳霞映照下，与崖上相连的水道仿佛笼进最轻透的红绡里。
看不出此地被清圣的麒麟穴引去灵气、衬得阴浊的模样，反倒美得别有意趣。
如果“红绡”里没有那只努力在明隅面前找存在感、上蹿下跳、时不时扬起尾巴向岸上甩水的魟鱼，画面可能会更和谐一点。
阿九告诉蠹鱼孙，用慕少艾的话说它这是在“作死”，可惜沉迷于显摆“主人”身份的鱼，脑仁暂时只够处理一种情绪——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快乐……
明隅坐在轮椅上，微微瞟了一眼被水花浸透的衣摆，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开口道：“蠹鱼孙……”
“哎，怎样啦？”
魟鱼越出水面画了个弧，落回河里，溅起半尺高的波浪拍向河岸，跟着游到岸边，还竖起一边的胸鳍向坐在轮椅上奈何不了它的伤者挥了挥。
岸边声音清淡依旧：“半个月，建议你选择安生。”
啥半个月？快乐而自由的鱼呆呆盯着往日“欺压”自己的“恶霸”，半天才转过弯来。
“咦？？？怎么是半个月？至少要两个月吧！”
它还打算先嘚瑟些时日，再安分一个月，谅到时明隅自持身份总不能秋后算账。
“……我需要等伤势好全么？”
明隅的眼神跟语气一样清淡，轻飘飘落在某只蠢鱼头上。
蠹鱼孙猛地打了个激灵，身子僵硬片刻，胸鳍一缩，扎进水底不见了。
阿九捂着嘴笑得开心，差点打翻端在手中的药碗：“哈哈哈～怂这么干脆。都讲麦作死了它还不信我咧！哈哈！”
明隅及时接过药，饮尽，递还给药师的小助手，却忘了像前几日那般摸摸猫少年的头道谢。
圆儿攀着轮椅的扶手，偏头问他：“明隅阿叔，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蠹鱼孙前几天不就一直在玩水胡闹，你也没管它哩。”
“哼！还不是怪少艾啦～身为医生，把病人单独留下来就算了，约定好回来看诊居然还迟到，等他回来阿九我要给他批评教育！”
阿九说得气势汹汹，神情却掩饰得不够成熟，眼角耷拉着露出些担忧。
……真是俩敏锐的孩子。
在外奔波忙碌的药师数日前将他们三人安置在岘匿迷谷，说好今日要复诊换药，可是现在戌时都过了小半。
药师总不会是打算占用伤者的晚上休息的时间来看诊，天将暗仍未归必不是他的本意，究竟何事耽搁了？翳流？或是残林？
明隅抬手摸了摸猫少年的耳朵，安慰他们。
“出来赏月却被蠢鱼泼水，我自然心情不畅，换做是慕少艾估计也会敲它的鱼头。阿九放心，外面魔君已经死了，剩下那些人斗不过药师和日月才子。”
……
夜深，看时辰已是新的一天。
一道身影化光而至，向着谷内屋舍，半途顿了顿，折到河边。
是药师。
“这么晚了你们竟然待在这！呼呼～子时都过了病人跟小孩子还不休息，躺河边晒月亮吗？”
慕少艾走向明隅，定了定神，对孩子们笑道：“阿九，你是不是该带圆儿回去睡觉呢？”
“你还知道这么晚了！真是……算了，我阿九‘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啦！”阿九抱怨一句，知道是大人要单独说话，乖乖拉着圆儿跑回了屋舍。
药师俯身把脉，对伤者的恢复情况尚算满意。
等了半刻，明隅道：“人都走了，发生何事直说吧。”
慕少艾收回手站直身子，想到发生的事情仍禁不住皱眉：“是笑禅那边，实在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竟会演变成这样！”
明隅了然：“可是需要我做什么？”
“是。我想请你检查一道伤，笑禅身上的伤。”
慕少艾有些抱歉地看着明隅，解释自己牵连到他的缘由：“此事泊兄已经忧急得要疯了，鬼梁府主好不容易将他劝住，唉，我总觉得其中有很多问题不清不楚，你……”
“需要我去残林，或是他们过来？”
“哈，我都还没把事情讲清楚呢，你这就答应了？自然是我带他们过来，请你帮忙，怎能让你带着这么重的伤奔波。”
“好。”
药师说的事情显然很急，“好”字音刚落，他便化光而去。
……明隅突然意识到，慕少艾方才说鬼梁天下也在，一句“稍等”滚到喉间，又默默咽了回去。
天知道他还没做好跟鬼梁天下撕毁面具的心理准备；更没有那般厚的脸皮，当着慕少艾的面去扮演一位“天真好骗，不谙世事、毫无城府的高人”。
目光从远方消失的光形收回，明隅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顶，纠结地思考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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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官倒着长的反看人心·脑还颠，穿着富贵的乞丐·金包银，褐披白裳的乐天刀客鹿王·泊寒波，黑袍端严的府主·鬼梁天下。
加上手足残疾、清俊面容此刻有些苍白的残林之主·皇甫笑禅。
“鼎炉分峰”结义六人，除号昆仑之外齐聚岘匿迷谷。
此刻五人都面色凝重。鹿王更是负手背对着残林之主，紧紧攥着拳，愁眉深锁，不掩焦急，像是下一刻就要冲出谷去，又像是强忍着麦转过身去一拳揍到人脸上。
药师带他们过来之后就将残林之主扶到明隅身边，神情压抑着极深的担忧。
一直到他们来之前明隅都还没想好如何应对鬼梁天下，乍见到正主，反倒立即镇定下来。
好歹羽人非獍的事情已成定局，当时的误导谈话太微妙，从鬼梁兵府发出的公告来看亦看不出其中半点内情。如今就算鬼梁天下察觉不对，想必也无从追究起了。
不远处那双眼瞳深不见底，甫一对上，内中只现恰到好处的惊讶。明隅心头一凛，瞬间清空了所有杂念。
微微颔首，他主动致意道：“再次见面，鬼梁府主风采依旧。”
鬼梁天下神情带些疑惑，笑得却真诚，意有所指道：“再见明隅先生，却让老夫颇有意外之感。”
他意外的自然不是明隅受伤之事，他的疑惑自然也是故意露出来的。
明隅对这种试探无动于衷，全然不复在鬼梁兵府内故作的情绪浅白，微抬眸，清冷神情回应鬼梁天下眼底的探究。
“不便相迎，见谅。府主日前提起的小童圆儿，这些时日恰巧寻得，本打算伤势好转之后我再携之拜访府主，不料今日于此再聚。”
心微沉，鬼梁天下有些摸不准究竟。
事情的真实与人的真实往往既挂钩又脱离，无论明隅当日是有多少误导和伪装，所提关于“伏龙壁”预言诗以及“无所球”的事情却不得不令人慎重。
念头飞转。鬼梁天下怔愣只在顷息，爽朗一笑。
“哈，如此甚好，只可惜吾此行是为笑禅与鹿王之事，并未将圆儿遗失之物带在身上，只能等日后再交还了。星夜前来，也是想请君一观林主身上伤势，判断其符合何人言辞，打扰先生了。”
“无妨，林主请。”
明隅仔细察看残林之主身上伤痕，伤势颇重，狭长切口斜贯胸腹，由左肋至右胯上，入刃极深，伤处整齐细窄，看起来是锋利薄刃所伤，且持刀者功力不浅，手法快速凌厉。
这伤……单看形态也算不上特别。
然而这些判断算不得很难，若真如此单纯，这几人如何会来找他验看？
脑还颠听他说了些初步发现，语气有些生硬接道：“颠倒头讲，你还要说：锋利薄刃造成狭长伤口，看走势狭刀与刃尖足够锋利的剑都能留下这种伤口是吗？”
说到这见明隅微点头表示赞同，脑还颠更是失望。
“我们来找你，是因为药师说你或许能根据伤处残留的气息做出更进一步的判断，但现在你讲的这些伤痕形态问题也不过是有经验的江湖客都知道的，我们就不多留了，告辞！”
慕少艾眼神转冷，斜睨着这位号称“反看人心”的颠倒头，心下不快于他的态度。
方才这人在残林就曾火上浇油，眼下明隅只是帮忙又不是欠几人什么，分明还有后话未说，他就急着走，谁招惹他了么？！
明隅一挑眉，直觉想说“快走，不送”，虽未动怒，但他也不必上赶着给人嫌弃。
可是看看神情隐露茫然与悲哀的残林之主；垂着头定在原地、身体紧绷到轻颤的鹿王……
罢了，看在慕少艾的面子上。
明隅神念牵住伤口处萦绕的一丝阴毒气息，道：“既然让我判断，便是你们感受不到了，如此，即使我做出判断，你也未必采信，仍要听吗？”
脑还颠开口：“算……”
“——要听！要听的。”金包银赶紧阻了脑还颠的话头，“乞丐我信得过先生。老番颠啊，无冤无仇，想必先生不会欺瞒我等。还请先生说明。”
“杀意的残留盖过兵器与功法的属性，兼有排斥生机的毁灭恶意，此人想必杀人盈野，且邪念深重。”
通俗点讲，这人走跳武林估计会被称为——“魔头”。
金包银挠挠头想说些什么，转脸一看脑还颠，这人正撇着头兀自看风景。
鹿王的呼吸重了几分，努力平复着织成乱麻的心绪。
药师抬起一只手搭在明隅的椅背上，仿佛一种无言的支持。
鬼梁天下面上依旧凝重严肃假做斟酌，心底则思虑不绝。
先前在残林众人对峙剑拔弩张之时，药师提议他们稍缓情绪、欲再请一人验看伤势，未提此人名姓，金包银、泊寒波、皇甫笑禅三人却似乎默契知晓了他要找何人，不加犹豫就答应了。
他当时料想药师主要是在缓和泊寒波与皇甫笑禅的情绪，而非真指望有人可以帮助判断。
毕竟刀瘟伤皇甫笑禅应是一日前的事了，经过治疗，纵有蛛丝马迹，又如何能看得出来？熟知人外有人。
对于阴谋者来说，其实被明隅看出来倒也不甚要紧，毕竟空口白牙无凭无据，说的理由又玄乎其玄，但是……
鬼梁天下轻撇了一眼鹿王——事情尚关系到泊寒波对此人的信任程度。
果然，鹿王听闻此言，纠结良久，似是轻轻松了口气。
他终于转过身面对皇甫笑禅，一字一顿道：“如此说来，确为刀瘟所伤？笑禅，我再问你一次，五残神功有其他人习得吗？”
好像只要对方说一声“有”，他就能松开拳头，上前去拥抱他饱受责难的友人。
残林之主一直安静的任众人言语来回，仿佛内心已认定怎样的罪名都与己无干，听凭妄言。
此时看到好友绝望眼神中的逐渐扩大的期颐，不禁无奈苦笑，干涩道：“你知道此功法的来历，也知道修炼它的条件，更多的，我无答案。”
“你！”
鹿王气极，他能感觉得到笑禅分明隐瞒了些事情，还待说些什么，却被脑还颠打断——
“怪事！颠倒头讲，这种证据没说服力，讲了等于白讲！鹿王你居然也信？无凭无据，我反正是不信。笑禅，断雁西风被掳之事如果与你有关，就请尽早说明，吾等尚顾念兄弟情谊。”
原来是鹿王的小妹丢了么？难怪他如此忧急。可这种事怎么会怀疑到一向仁慈的残林之主身上？
明隅转头向慕少艾轻声询问：“究竟发生何事？”
药师暗道惭愧，他把人拖进来帮忙却忘了讲述来龙去脉，让人至今一头雾水。连忙低声回答。
“西风小妹在雪严天治疗蛊毒，前日却突然遭袭不知下落，正在看诊的惠比寿险些死在五残之招下。鬼梁府主派去的下属‘千江月’趁隙伤了袭击者，但也身受重伤，未能拦下此人。羽人和燕归人去探望西风才发现此事，寻不见她，又通知了鹿王。”
“千江月？若对手是残林之主，寻常武者又如何能击伤他？”
“千江月是鬼梁兵府的人，西风小妹在雪严天治疗之时便被派过去保护，惠比寿等人都认识。他是趁着对方攻击惠比寿尚未收招时出手，但自己也被重创，蒙面人受伤后掳走断雁西风便立即离开了。”
“嗯……他们眼下如何？”
“千江月已无大碍，因五残之招可说是笑禅的独门武功，鬼梁府主与泊寒波得到消息立即前往残林，笑禅出手化解了五残之招。而惠比寿……”
慕少艾闭了闭眼，压下后怕的情绪，庆幸道：“他本是扛不住五残之招的……恐怕蒙面人出手时都以为他死定了。万幸，明隅你可还记得因为魔界谋夺‘七彩云霓’时金八珍找你要的珠子？松石珠抵消了部分威力，竟留了他一口气。眼下他还未醒来，但命应该是保住了。”
……明隅不知该感叹神针大夫的好运还是厄运，这是又一次逃过了死劫？
“蒙面人是打算杀了他的。这般行事，纵然‘五残神功’是独门秘籍，也很难想象是林主所为。”
慕少艾也不信，可是这不仅是信任的问题。
“问题在于笑禅声称此事与自己无关，同时却又不承认还有其他人习有五残神功，这岂非自相矛盾？五残之招是唯一的线索，断雁西风如今仍是生死不明，鹿王如何会放过？”
慕少艾无法想象惠比寿若真的丧命，自己又会如何行事？
“林主没理由……”明隅说到一半便自行住口了。
残林之主固然没有理由要掳走断雁西风，可若袭击者只可能是他，谁又能断言这背后没有不为人知的缘故呢？
阖目理了理雪严天的事发状况，他突然发现，鬼梁兵府的千江月竟是这件事唯一可靠的目击证人。
在场者唯有明隅对鬼梁兵府心存忌惮，是以无人质疑千江月。然而这件事看似正常，却很可能模糊了一项重要问题——伤口的准确位置！
明隅想了想，低声与慕少艾确认：“千江月想必不符合我的判断。”
若他真的是鬼梁府主派去保护断雁西风，便不该能留下魔念盖过刀意的伤口。毕竟杀念与邪念极重之人很难在正常人中隐藏，这与单纯的手上人命多不同。
药师点了烟斗，长吸一口，声音有些疲惫：“是。虽然千江月使一口薄刃尖利的快刀，与伤口型态符合，但他明显只是一名冷静听话的下属。既如你所言，伤笑禅者确实当是刀瘟。然而在他们眼中……”
他环顾了在场众人，最后垂目看着明隅，黯然道：“在他们眼中，五残之招显然比伤口残留的气息更有说服力。”
在慕少艾自己眼中，自然是明隅的判断和笑禅的人品更有说服力。泊寒波若不是失了小妹，本也不该怀疑笑禅。
无法安慰慕少艾低落的情绪，明隅也只能希望事情有个好的结果——林主是清白的，断雁西风平安无事。
“林主自己如何解释身上伤痕？”
“刀瘟所伤。笑禅日前答应患剑，若刀瘟自废武功，便为她化解五残之招以免血枯脉断而亡，可是不久之后他接到一封信，信上说刀瘟的五残之招已解，大怒之下前往质问刀瘟，最终将之击毙，他的伤来自刀瘟的反击。”
“有其他人解了五残之招，何以林主不怀疑有他人习得此招？不应该调查是否有人作祟吗？”
“唉，这恐怕也是泊兄难以接受笑禅说辞的缘由之一。”
慕少艾看了看身旁再次偏过头任凭他人质问、除了“此事与吾无关”之外不发一言的皇甫笑禅，无奈轻叹。
“笑禅瞒了一些事情，断雁西风失踪，即使再多信任，泊兄也忍不了他在此时有所隐瞒啊。”
皇甫笑禅离得近，将两人对话听得大半，闻及此语微动了动唇，长睫低垂，半晌，对着另一边正在讨论五残之招独特性的众人扬声——
“不必再多烦心，事情确实非吾所为，我实不知断雁西风在何处。泊兄要如何，吾接下；若要讨我的罪，则无。”
场面静了一瞬。
冷风掠过山谷擦摩着枝丫沙沙作响，远方传来隐约鸡啼。
金包银轻咳一声，想打个圆场：“咳，再吵天都亮了。如此僵持不会有结果，既然明隅先生认为笑禅的确是被刀瘟所伤，泊兄也有几分采信，不如设法证明此事。不是还有患剑作为人证？”
脑还颠冷笑，对鬼梁天下等人道：“颠倒头讲，皇甫笑禅说他要杀刀瘟时患剑赶至拦阻，最终刀瘟死，患剑却被一蒙面人带走。哼！这个人证恐怕不可靠，谁知患剑此人是否还找得到！”
‘这人是怎么了？似乎比鹿王还着急断定林主有罪。’
明隅心下疑惑，与慕少艾对视一眼。
药师敲了敲烟斗思索片刻，盯着脑还颠，刻意冷声质问：“这位朋友是知道什么内情吗，否则你与笑禅做了这么多年兄弟，总不至于这么盼着他有罪吧？”
脑还颠不屑道：“多年兄弟？颠倒头讲，先前鬼梁飞宇出事，除了我支持鬼梁兄，你们都在保护杀人凶手，哪里有多年兄弟情义？现在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
明隅眼神微闪，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鬼梁天下，见他面露悲戚又显得克制，遂收回目光。
还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鬼梁天下声音低沉，拍拍脑还颠的肩，劝道：“现在何必说这些，况且飞宇的真实死因吾已经公告，留羽人枭獍一命……也算合理。”
药师却不信脑还颠会单单为此而在笑禅之事上如此态度，毕竟笑禅与羽人也是朋友，当初行事并非不可理喻。
此人心中分明是有其他隔阂。笑禅眼下已经麻烦缠身，怎能留此隐患？又焉知他心中的隐秘隔阂与当前这桩没头没脑的兄弟阋墙无关？
遂问：“鬼梁公子之事，我等确实有愧于鬼梁府主。然而笑禅素来纯善，与世无争，有何缘由领你如此猜忌于他？”
脑还颠似是被“纯善，与世无争”之语刺激道，怒言：“他做了什么他心里清楚，为了报仇做的事情也称不上纯善！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背后多少隐秘不足为外人道？慕少艾你也不用套我的话，就算我说了，只怕林主回答我的也只有与他无关、无罪可认吧！”
皇甫笑禅倏地抬眸，诧异道：“此言何意？”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无名火。鬼梁天下未及阻拦，就听脑还颠倒出一连串控诉。
“何意？你可还记得‘扶云散仙’！你为报家仇与他人做了交易，将吾友扶云散仙身怀‘风云天地图’的消息出卖，致使觊觎宝物之人杀害吾友！哼，皇甫笑禅，我本念及你皇甫家满门遭祸、你亦身落残疾难免急于复仇，不欲再纠缠这桩陈年旧事。你问我此言何意？我便问问你可记得自己当年做过的事情！”
众人被这番话惊的目瞪口呆。
鬼梁天下暗自松了口气，好在脑还颠还讲点“道义”，没说“扶云散仙”之事是从鬼梁家翻出密信看到的，否则节外生枝，其他人也就罢了，慕少艾素来精明，却不是好糊弄的人。
然而鬼梁天下暗藏“密信”之事真没有其他人知晓吗？
那封信可还有一人搜出来看过的。
明隅暗忖：扶云散仙之事乃陈年旧案，如今翻出是巧合吗？或者鬼梁天下留下信的目的正在于此？
“荒谬！”
皇甫笑禅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胸腔像灌了铅，一时间竟表达不出更多的震惊或者愤怒。
任谁被平白扣上这样有条有理偏偏无中生有的指控，偏偏指控者还是昔日的兄弟，恐怕都只有“荒谬”两字最先浮现脑海。
脑还颠喘息几声，不觉解气，看见皇甫笑禅等人的神情，不禁有些咄咄逼人：“吾等寻到你时，你正要离开残林‘退隐’。残林分明已是尘外之地，你还要退隐，在这般巧合的时间点，确定不是心虚吗？”
“这这这！够了够了。”金包银听这话愈加过分，赶紧冲前两步拉住脑还颠，劝道：“老友你暂歇怒气，尚无定论之事你麦这样讲话啊！”
又传来一声鸡啼，天际微微透白。
皇甫笑禅此刻彻底平静了下来，不同之前的单纯沉默，竟有些刻意抛却情绪的冷硬。
他木然地对着脑还颠，眼神不复难以置信的灼烧，也失了痛苦的纷乱，平静得像未曾认识过对方。
鬼梁天下叹了口气：“唉，泊兄，林主，诸位可否听我一言。我仍旧提议请笑禅暂且屈居［禁锢之窗]，我会谴人看顾。这段时日，吾等可找寻证据澄清此事，尤其是笑禅与刀瘟一战的人证——患剑。如此处理可否？”
金包银立刻举手赞成。
泊寒波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他如今稍微冷静了些，细细思索，明隅不会信口开河，而且笑禅着实不像那种人……
鹿王内心已倾向于相信笑禅之伤肇因刀瘟而非落日潮，是以更想揪出另一个使用五残之招的人。可是那人究竟是谁？笑禅难道没有半分线索吗？
他再次对上残林之主的双眼，心下自我安慰……笑禅也许不是故意欺瞒，恐怕是他自己也不甚清楚罢了。
脑还颠见他们如此好打发，兀自冷笑，面露嘲讽。
痛快吐露好友扶云散仙之事，对残林之主的怨气已无需压制，他好似内心已经笃定“人证”之说不过是幌子，鹿王等人怕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最终又怎能奈何得了皇甫笑禅！
皇甫笑禅不再看对面的脑还颠，侧过身，对明隅略欠身，致谢致歉的语气听起来与表情一样空白：“打扰先生许久，过意不去，请见谅。”
又看向目光依然温暖关切的药师，半晌不语。微点了点头，最终没说什么，起身打算随鬼梁天下离开，熟料未行几步就被叫住——
“且慢。”
鬼梁天下心头一凛，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看向突然出声者，却是一直旁观他们处理此事的明隅。
明隅神色不变，泰然自若地回视，声音轻缓之中暗藏锐意。
“你们的事情讲完了，我却还有账要同残林之主清算，他只怕不能走。”
众人一时惊愕，面面相觑，不知他所指为何。
皇甫笑禅更觉茫然，怔愣着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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