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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这对母女呀


  回到宫中已一月有余,没有闲言碎语,也没有繁忙公事,橘颂宫里冷冷清清,除了一个嬷嬷照顾自己,崔筠没有留下一个婢女。凡事亲力亲为,不劳他人。

  五公子崔算每日下学便来找皇姊求教,并常常为皇姊抱怨,说:“令牌是阿皇给的,皇姊也是阿皇请回来的,竟然一面也不见你,阿皇无情。”

  “嘘,不可乱说话,”崔筠长公主一面欣慰五弟越来越擅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一面又要帮他驱散内心阴暗的乌云,“阿皇为了国事日夜繁忙,身心俱疲,作为儿女,理应理解阿皇。何况我刚回来,一则帮不了阿皇,二则让她分心。明日你什么时辰下学,皇姊去接你?”

  “申时。”

  夜里睡不着,惨淡的月光穿过轻软的床隔吻在崔筠的唇上,她的眼睛正被布帘的黑影遮住。

  崔筠长公主想起小时候,她看见阿皇把许多小孩子关在一个既黑暗又逼仄的地窖里面,她们会再也长不高。一年过后,若幸存下来的,则有资格训练成为北国杀手。

  “阿皇,筠儿感觉地上的木板在动。”崔筠长公主第一次到关放小孩子地窖上的房子里面。

  “像这样,踩一脚,就好了。”阿皇提起沉重蓬起的裙角,笑着往木板上跺脚。

  那时的崔筠才四岁,什么也不懂,学着阿皇的样子,笑得没心没肺,甚至抵抗这里的一切:“下面好臭,阿皇,你看,这里为何还钉了那么多铁钉?”

  “没有谁的高高在上不是疤痕累累,”深吸一口气,“不是腐臭沁脾的。”

  崔筠还记得阿皇那时的目光、神态,多年后,她从记忆中解读到了欲望、残忍、愤怒,或许也有些无助。

  “阿皇,你不是说,这些小奴隶都是宫外的无家可归的浪人吗?可是我看见喜羞了,她满身的伤,有比常人更衰老的面孔,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和所有鼠子一样,一样矮小。到底是不是您干的?”喜羞是崔筠长公主很是熟悉的宫中小婢女。

  “哈,都说人性本恶,偏你善良。”崔刈澜朝着一个四岁的孩子冷嘲热讽。

  小崔筠把阿皇当做是神话传说里罪恶的妖魔:“到底是不是因为你?”

  “来人,把公主关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被阿皇禁闭。

  不日后,女皇便将崔筠送往灵山,私淑漠烟先生。

  一别十二月,当崔筠再次回到白烨城的时候,阿皇十里马车相迎,阿皇将自己抱在怀里,眼中淌着泪。成千百姓跪在路边,昂首望着自己,一身荣耀。

  又一年恩宠,崔筠公主已成整个北国最羡慕、最敬仰的公主。聪慧、能干、博识、尊贵……

  尚亮一百五十五年,那年六岁,奉命调解边境之难,保住争郡。回到白烨城时,那种极致的寂静,让“达达”马蹄声穿过整个皇城,宫墙门前,立着一个怀胎九月的女人,她一个人端端正正地站在静默中央,张开怀抱。

  崔筠长公主并不想立马扑上去抱住她,她下了马走过去,而冷雨、洋洋等随从立在原地。

  “拜见阿皇。阿皇洪福齐天。”崔筠长公主一步一步靠近女皇,她的脑子里全是那些亡魂和对眼前女人的不理解和憎恶。

  女皇崔刈澜提前三日便命白烨城百姓不可外出,独自挺着肚子等了半日。她又心疼又挫败,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是个满有悲天悯人情怀的皇族,崔筠她必须要配得上女皇的位子、配得上女皇的孤独,而年龄不是被原谅的借口,可她还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啊。

  “筠儿辛苦了。”崔刈澜缓慢弯下身躯,在崔筠额头上记下一吻。

  “阿皇,”崔筠长公主看着橘颂宫满是女皇赏赐的奇珍异宝,“还不够。”

  “筠儿想要什么,阿皇都送给你。”

  “要回一个争郡还不足以堵住悠悠众口,这还不够。”崔筠盯着阿皇的肚子,思绪万千。

  女皇崔刈澜也想到了这一点,便说:“这不怪你。孤早已安排好了,度将军的白喜,整个北国都要哀送,半月前信使已经出发,相信近几日,孜格盆也会知道此事。北国臣民自不会怪你。”

  “筠儿虽才六岁,却诚以私心贪玩故,遭人蒙骗,割地叛国。”崔筠长公主向女皇深鞠。

  女皇崔刈澜肚子绞痛,强忍着问道:“你还在怪阿皇?”

  崔筠长公主并未发现阿皇脸色惨白:“您要像两年前一样,将我送回灵山。”

  “你如此优柔,如此嫉恶,”女皇崔刈澜咬着舌头来抵抗腹中的波涛,“何成大器?”

  女皇当初派崔筠公主前往静州早有预谋,一来,可子幼何足怪;二来,以筠聪慧,昭示麟国才人辈出,震慑敌心;三来,可使弱女抗男敌以辱之。崔刈澜虽早有打算,却也十分同意崔筠所言,若顺势减损筠儿的过剩锋芒,也未尝不可。

  “来人,崔筠长公主以私心贪玩,遭人蒙骗,割地叛国,禁足灵山,未得允许,不可出!”

  “谢阿皇,”崔筠不敢抬头望着阿皇,“亦愿妹妹平安落生。”

  见崔筠长公主被女侍卫带走,女皇额上汗珠如豆,身子突然软下去,毫无力气,贴身女婢慌忙而着急,叫来了住在宫中的接生女官。

  挺到大半夜,小公主顺利降生,女皇半晕半醒,强支撑自己说:“赐……赐‘青’字……”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崔筠公主叛国,被女皇训斥了一顿。难怪公主回城时满城空寂呢,原来是女皇不高兴公主肆意妄为。公主之后和女皇吵了一架,气得女皇动了胎气……”

  “你们看,小公主名‘青’可不就是对静州划属南国的青城念念不忘吗?想来女皇是真不满意长公主所为。”

  “就算咱们麟国女人再强,也没有六岁孩童便可带兵打仗的,可不荒唐嘛,长公主自称少年天才,还是太过自负!”

  “……”

  这些话传到女皇崔刈澜耳朵里,她的心都要揉碎了被人践踏,她给小公主起名字的初心是让崔筠记住:从哪里跌下去就要从何处站起来。

  女皇常想起筠儿和他爹爹一样,固执而又慈悲。崔刈澜一生,有过三夫,与一夫有过三胞胎,均早夭;与二夫生下一女,正是崔筠,南国人舒洛是女皇一生最爱;舒洛死后,娶有第三夫,则为移王。至于五公子的父亲,据说是一名布衣,英俊好看,未有名分,早逝。崔刈澜以为自己一生只要继承母业,平定天下,情爱嫁娶不过是脚下必要踏过的尘埃,遇见崔筠阿爹,是她跌在地面时吸进喉咙的那起灰尘,是裹着甜的。

  崔刈澜吩咐洞溪去做守山人,并定期将坊间传言原封不动地告诉崔筠长公主,以期她能因为误解、伤害而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不后悔。女皇不怕筠儿承担不了心里的负担,因为她相信,心怀慈悲的人,原谅别人的不理解本身就是一种宽慰。

  或许总要因为点什么、补偿些什么,崔刈澜生下崔青后,对其宠爱至极,虽然说不上救赎,也谈不上刻意,但她也不像栽培崔筠那样逼迫小公主懂政事,就连去国学听讲也是任随她喜好。

  “筠儿近来如何?几时睡觉,几时饮食,几时晨洗?……各方可好?”女皇询问橘颂宫里的嬷嬷。

  “回女皇,如常,一切都好!”

  “不够,”女皇停下手中的国务,吩咐嬷嬷,“要更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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