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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朱厌


  “某可真是跟了一个好主公啊!”仲室绍拙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望着铮锣离去的身影,阴阳怪气的嘟囔道。

  司马白冷哼道:“大统领若是也想另谋高就,我岂会拦着?”

  “属下还真没地方可去,这辈子赖定主公啦!”

  “赖着我?哪天我若中毒暴毙,你这个高句丽贼就是现成的凶手。”

  仲室绍拙宽慰他道:“殿下为慕容鲜卑做的事情,不啻于再造之恩,且放宽心就是了。”

  “再造之恩?斗米恩,担米仇啊!”

  仲室绍拙苦笑道:“殿下就是看的太明白了!何妨糊涂一些,你瞧给你熬药用的老参都是最好的,每日里送来的瓜果点心也都是最新鲜的,听说还都是大将军夫人亲自挑选的,若要害你,还需这样供奉你?照我看啊,即使在这小院里住上一辈子,也绝不会受了慢怠!”

  司马白瞥了他一眼,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这辈子就图个衣食无忧是吧?”

  “这样的世道,衣食无忧还不满足?”仲室绍拙摇头叹道,“好不知足啊!反正我是沾了殿下的福分,每日有酒有肉瓜果不断......”

  瞧他这一副满足的样子,倒也不是虚言,司马白每日里所有的膳食,总被他抢先品用,司马白每每落个残羹冷炙,亏了这个主公好说话,只是苦笑一声,从不计较。

  “咦,今日的瓜果怎么还没送来?点心也没见着。”仲室绍拙忽然认真说道。

  “那你不妨去后厨找找看,铮锣走了,以后你便当个管家好了,上下揩油,真是肥差!”

  仲室绍拙真的点头应承下来,只见他转身出门,直奔后厨而去。

  司马白晒道:“可惜了一个好将军……”

  没过一会功夫,后厨竟传来阵阵争吵声,司马白起身便朝后厨探去,他心里纳闷,仲室绍拙总不至于当场抓住了下毒的吧?铮锣前脚刚走,这就下手了?

  果然,是仲室绍拙在同后厨的老太婆斗嘴,倒不是因为下毒,而是听了仆人妄议主子。

  司马白看的出来,那个尖酸的老太婆若是再继续骂下去,面红耳赤的仲室绍拙难免要拔刀子了。

  司马白跨进后厨,二话不说,揪起仲室绍拙便走,此刻杀人可不合适。

  “殿下,你别拉我,我若不给她们点教训,她们便忘了上下尊卑!”仲室绍拙犹自嘴硬,阵战上他是好将军,但若论骂街斗嘴,他差了那老婆子不止一条街!

  司马白只觉脸上羞红,他司马白的部属,可还没寒碜到要同仆妇一较高下!

  他低声骂道:“你好歹也是一军统领,也不怕堕了身份!”一边不耐烦的冲那帮婆子挥了挥手,意思是赶紧散了,我没兴趣追究!

  岂料那老婆子竟是语出惊人:“一军统领?都被禁在这里了,竟还当自己是主子呢!”

  仲室绍拙先是一怔,接着便气的七窍生烟,不说司马白堂堂郡王之尊,便是他小族出身的,也没受过仆妇的凌辱!

  “哪个被禁在这里的?剑呢,我剑呢,我若不宰了这刁婆子,枉姓仲室!”

  那婆子吵架的本领着实了得,一边无视仲室绍拙的威胁,一边对身旁婆子小婢女们说道:“老娘早说了离这煞星远点,早走早利索,你们偏图这里舒坦没人管!这个煞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咱们竟还敢挨着他的边儿,这下害祸上身了吧,人家要杀咱们哩!”

  煞星?祸害人?

  司马白楞在当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同那婆子鏖战,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但自入慕容一十六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羞辱!

  而且是一个帮闲婆子!

  他原本就不算好脾气,便是有意藏拙,这下也是忍不住了,冷冷的问道:“你这婆婆倒是说说,究竟哪里有煞气,又是谁祸害人的?”

  司马白一路尸山血海走过来,这气势一开,便是羯赵三军大元帅支雄,都失魂落魄而被砍了大纛,何况一个婆子?

  原本桀骜不羁的婆子只觉膝盖一软,噗通跪了下去,结结巴巴说道:“老奴也是听说,殿下乃是太白杀星转世,走到哪里都有兵祸.....”

  仲室绍拙一脚踹了上去,大骂道:“再敢妖言惑众!”

  司马白一把拦住仲室绍拙,冷哼道:“你让她说!”

  “都是,都是那些从辽东逃难来的人,说殿下前脚到了辽东,辽东便乱了起来,殿下到威南连一日都不足,镇北牙营便兵临城下,这个辽东兵乱,都是太白作祟!”

  “那是俺们筹谋已久的,与殿下何关?”仲室绍拙勃然大怒,“若无殿下纵横捭阖,那些人还有命说风凉话!”

  司马白却好整以暇,乐呵呵道:“你们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谁若能说的我动怒,我便赏他一锭金子!”

  仆妇们互相看了看,或是想起这二人已经失了势,也或金子相诱,慢慢壮起了胆,竟你一言我一语的啰嗦起来。

  “老奴要是没记错,殿下是十六年前来的棘城,那时老奴在世子府伺候,殿下前脚被抱进世子府,宇文家的贼兵就打到了城外,俺记得可清楚哩,俺男人就是那天战死的!”

  “可不是咋的,俺也记得清楚,那时候故大将军刚平了崔家叛乱,那年俺男人得了战功,赏了一头耕牛!原本以为这日子也就安稳了,可是谁料殿下第一来,又开了战端!这仗打起来就没了完,那几年的日子真是苦,牛也被官府征了回去!老奴记不清是哪个年头了,那年俺小儿子被征了兵,眼瞅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这仗竟突然不打了,嘿,那年殿下好像忽然走了是么?”

  “对对,俺想起来了,殿下一走,仗便停了,城里都说殿下走的好!太白煞星再不走,日子就没法过了!”

  司马白面无表情,只是闷哼一句:“咸和二年。”

  那些婆子一拍大腿:“可不,你前脚刚走,这仗就打完了!”

  司马白拉住暴怒的仲室绍拙,淡淡道:“这婆婆说的没错,宇文鲜卑自我来燕地的那年,便开始袭扰棘城,两家断断续续打了五六年,直到咸和二年慕容家还处在劣势。裴大参以棘城险困为由,执意要将我送回建康。但刚至马石津,嘿,我那时虽小,却记得很清楚,海上浪大,船在码头也是摇晃不止,我和裴山在船上久等大参而不见,很是害怕。后来大参上船,说是慕舆根将军用奇兵大胜宇文主力,棘城之危暂时解了,但我都上船了,也不好再改,便还是回了建康。”

  那婆子听了长叹一声:“好景不长,没过两年,殿下竟又回来了,段辽的幽州兵也跟着来了。”

  “江东也乱,大参无奈,便又将我接回了棘城!”司马白嘿嘿一笑,不知是因为有趣还是自嘲。

  他没说的是,他回到建康后,前脚刚进皇城太极殿,小皇帝拉着他的手,叔侄还没叙上两句客气话,那边大国舅庾亮便进殿来报,说历阳内史苏峻反了。

  其后半年的时间,叛军兵锋一直打进皇城,驱役百官,大掠后宫,之后更将小皇帝视为掌中玩物!

  那段时间,他与小皇帝倒真是相依为命!

  后来小皇帝出逃失败,而司马白反倒被裴开救了出来。

  最令人惊奇的是,司马白刚刚逃至武昌,就听闻苏峻死了。怎么死的呢,说是苏峻喝醉了酒犯浑,身为主帅竟然单人独骑直冲官军大寨,一阵乱箭给射死了!

  事儿就是这么玄!

  大晋朝自偏安江东,两次祸延宫廷的兵乱,竟都与司马白有关联!

  最奇的是只要司马白离开建康,气焰嚣张的叛军必然迅速的,以极怪异的方式烟消云散!

  昌黎郡王生,王敦乱,昌黎郡王走,王敦撤!

  昌黎郡王回朝,苏峻乱,昌黎郡王走,苏峻死!

  是以大国舅庾亮早有定论,太白经天,百姓流亡,太白不去,刀兵不断!

  昌黎郡王所到之处,兵祸必然也就到了,昌黎郡王走了,兵祸自然也就散了!

  司马白在那里思绪不定,这边老婆子依旧不依不饶:“老奴记得太清楚了,殿下回来的那年,大将军便去打幽州,俺小儿子再也没回来!殿下自己说一说,自打殿下幼时来此,棘城何时断了打仗!”

  “殿下或是不知,眼下城里早传开了,太白不去,刀兵不断!”

  “别说了,绍拙,方才说话的人,一人给一锭金子。”

  司马白转身便走,他忽觉心力交瘁,慕容鲜卑四战之地,打仗再正常不过,可怜竟都怨在了他司马白身上!

  仲室绍拙狠狠瞪了那些婆子一眼,担心司马白想不开便跟了上去,好言宽慰道:“殿下何须与那些疯婆子计较!虽说巧是巧了一点.....”

  但这话说出来,便是仲室绍拙自己,也忍不住唏嘘,司马白身上真是有太多的巧合了!

  他沉思一阵,忽然压低声音:“属下倒觉得,是有人故意散播这些荒唐言论,以乱殿下心神!这等诛心手段,虽然卑鄙,却最能乱人方寸,殿下千万别着了道!”

  司马白心道你都能看出来,我岂会看不出来呢?

  但他却是笑了笑:“你误会了,这诛心之论,不是害我的,而是在帮我找出路,我得谢谢人家呢。”

  “找出路?”仲室绍拙诧异道。

  “太白不去,刀兵不断,这是在撵我走呢,总比要我命强!”司马白哈哈一笑,继而眼神一黯,“哎,说来也怪,我这人总是不讨人喜欢,不就是生错了时辰么……嘿,我今年十六岁,也该行冠礼了,取字不如就叫做朱厌,朱门皆厌,恩,司马朱厌!”

  仲室绍拙只觉司马白的背影竟是如此萧索,他垂下头,叹了一声:“朱厌,朱厌,见则大兵!殿下何苦如此自污?”

  司马白默然不语,只是紧了紧貂裘,抿了抿嘴,忽而转头冲仲室绍拙一笑,脸上尽是无奈:“也不知是谁出的损主意,救我便救,何必又在我心口插上几刀呢!”

  注: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山海经·西山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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