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九章 阴阳两隔

林景不敢相信，揪着信使发了疯一般质问，信使被他狂怒狠戾的模样吓破了胆，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将军，小的句句属实，断不敢乱说啊！这是要杀头的啊！”

        明明不久前才见过面，明明都是那样活生生的人，如何转瞬间便阴阳两隔？林景想不通，也不敢想，满脑子里都是自己当日离开长安时的情景。

        风和日暖，李倚与孟亦站在城门外目送他远去。自己已经策马行了许久，忍不住回头再去看那两个小小的人影。芳草萋萋，草长莺飞，他们二人仍旧站在那里，使劲朝自己挥着手，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似挥在他的心上。

        林景猛地抹去脸上泪痕，转念又想起李漼。那个看似无所不能的人，那个看似永远都稳如巍峨高山一般的人，怎么会一夜之间轰然倾塌？林景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当日退出书房时的最后一眼。李漼软软靠在凭具上，双眸紧阖，一动不动。

        只有胸前的衣襟微微起伏，令他看上去如同睡着了一般安详宁静。

        人果然是有预感的。

        林景哭得撕心裂肺。为何当初离开时会没来由的恐惧，为何当初离开时会总想着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原来，冥冥中一切早已有了定数。

        那一眼，既是诀别。

        一幕幕的回忆本该美好，如今却化作利刃，每多展开一些便在心上多划一刀，直至血肉模糊。

        林景死死攥紧了拳头，骨节泛着莹莹惨白。他极力压着喉间的颤抖，一把揪住信使的衣领，几乎是怒吼出声：“李斯呢？！”

        信使不知他是何意，磕磕巴巴地据实交代：“先帝……先帝临终前命、命左相辅佐新君，陛下、陛下继位后免了右相，由、由左、左相统一执掌相国之权。”

        “赵篙呢？！”

        “赵大人……他……”信使舔了舔干裂的唇，声音抖得几乎听不清，“陛下任……任他为、为郎中令。”

        “呵。”

        先帝，陛下。这称谓令人肝肠寸断。

        林景冷笑，眼色幽暗，脸上血色全无，只有痛哭过的眼睛泛着惊人的红，如同嗜血的猛兽。

        如今孟亦、蒙恬还活着，李音还在长安，李泽亦在宫中，他不能再等，更不能坐以待毙。他痛恨自己没能救下李倚，绝不能再眼睁睁着看其他人死于非命。

        想到这里，林景猛地推开信使，一步冲进了浓浓的夜色里。

        夤夜飞驰，疾风扑面，当他来到长安城下时，早已过了宵禁的时辰。他不敢耽搁，趁着夜色翻过城墙，小心翼翼避开夜巡的哨兵，如鬼魅一般跃进了丞相府的院墙。

        李斯并未休息，在宽敞的书房里来回踱步。短短数月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他几乎夜夜噩梦缠身。心中有鬼，坐卧不宁。

        一阵风过，惊地案头灯火跳了几下。李斯的心随着这火苗猛一抽搐，尚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人从身后剪住双手。

        有刺客！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就要呼救，还没张口就觉得咽喉处抵上一个冰凉的东西。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一定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别动！”身后之人低喝一声。

        听到这熟悉的语调，李斯似是早有预料一般舒了口气。他不敢肆意扭动脖子，只能尽最大努力转着眼珠，好努力看清林景面上的神色。

        “林将军，你不是在骊山吗？有话好说，无须动刀兵！”

        “我若继续待在骊山，估计就要稀里糊涂成阶下囚了！”林景咬牙切齿，将刀刃又压紧了些，生生在李斯脖子上印出一道血痕。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李斯吃痛，怕他一怒之下失了轻重，连哄带劝，“李倚、孟亦、蒙恬接连遇害，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也不好受！我正想要去找你，却被你抢先一步！”

        “你说什么？！”林景闻言心中一惊，脑子刹那间凝结成冰，“孟亦和蒙恬怎么了？！”

        听他这么问，再看他错愕的神色，李斯明白他尚未得到消息，一时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说！他们二人到底怎么了？”心底的怒火和害怕交织在一起，令林景的声音忍不住颤抖。

        李斯稳了稳神，心叹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今日早朝过后，陛下便已经下诏赐死孟亦和蒙恬二人。李泽冒死觐见，劝了许久也没劝下来，反而被陛下幽禁了起来……”

        本以为还有时间挽救孟亦和蒙恬，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林景恨不能已，钳制着李斯的手木然松了开，一拳狠狠捶在自己的腿上。他拼尽全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继而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李斯一把拽住。

        “你去哪里？”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孟亦他们被人害死。”

        “特使一早就出发了，他们快马加鞭，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到了，你……俱晚矣！俱晚矣！”

        李斯摇头叹惋，字字皆如刀子一般捅在林景心头。他又恼又恨，一回身又将匕首架在了李斯的脖子上。

        “诶？你这是做什么？”李斯吓了一跳，“我不愿眼见你白白送死，我是在救你啊！”

        “救我？！你的好意我怕是无福消受。”林景一手揪着他的衣领，一手持刃顶在他颈间，“废长立幼、残害忠良，这样的事情陛下绝不会容忍！陛下器重你、仰仗你，你却和赵篙沆瀣一气，难道不该死？！”

        “我承认！当日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我罪无可恕！可事已至此，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应该保护好幸存下来的人吗？李泽、公主、林平，难道你不想救他们？你来找我，不就是想知道真相？若是你真想取我性命，刚才便能下手，何必等到现在？”

        林景确实没有杀他的打算。连夜来找他，为的就是探寻沙丘当日的真相。

        既然本意被他看穿，林景便也不再浪费时间，利落收刀入鞘，将它重新插入腰间。

        “好，你这条命我先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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