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章 一惊一乍

说完，她不再管李佶是什么反应，转身往回走。李佶被撂在一旁，为难而局促。李音话里话外没有针对他的意思，自己这般推辞反倒显得心里有鬼。反正这里是长安宫，又有这么多内卫在，料她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

        李佶想了想，鼓起勇气挺直腰板随她迈门而入。李音似乎并未觉得意外，只是放了慢脚步等着他。一旁的阎乐见势不妙，忙上前将李佶拦住。

        “陛下，还是回去吧。臣怕……”

        “怕什么？”李佶脸色一沉，“朕才是长安宫的主人，朕在这个宫里能有什么好担心的？！朕只是和姐姐叙叙旧而已，你不要总是一惊一乍，搞得朕见不得人似的！”

        阎乐挨了骂，面子上过不去，却依旧坚持道：“陛下，公主与李倚皇子关系密切，还是小心为上。”

        李音是习过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要好许多。尽管阎乐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她听了去。

        眼见李佶面色由红转白，李音轻轻笑了笑：“阎将军说得对。我身份特殊，陛下还是回去吧。”

        这话被李佶听在耳中，充满了讽刺之意。他嘴角微微抽动几下，不悦地瞪着阎乐：“与李倚关系密切又怎样？大哥又不是乱臣贼子，朕也不是什么暴虐无道之人，就是姐弟叙叙旧，有什么可小心的？”

        李佶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而负疚之情却一刻也不曾放过他。自从做了这个皇帝，他没有哪一日不提心吊胆，就连兄弟姐妹都避之不及。李音的言语和神色如同一把软刀子，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躲？为什么要躲？胜者王侯败者寇，他李佶就应该傲视天下，何须如此畏缩？

        “那……臣让人跟着保护陛下……和公主吧”。

        阎乐不得已做了让步，李佶刚想同意，一眼瞥见李音微垂的眼眸，不由面上一红：“不必了，都说了是姐弟叙旧，难免有些话不想让别人知晓，你们就别跟着了，院外等着就行。”

        阎乐一愣，不知李佶到底是闹的什么情绪。他还想再说，被李音拦下：“保护陛下安全是阎将军职责所在，你就不要难为他了。这样吧，你让他带人在门内院墙下站着，我和你在水榭里坐着聊。这样他能看见你，也就不会担心了。”

        李佶点着头想了片刻，终于同意下来。阎乐迅速出去安排一队内卫进门，在门口处列成一排长队。

        李音看起来毫不在意，领着李佶进了水榭分别坐定。

        已经是九月了，池中荷花早已枯萎，蔫蔫地垂着脑袋，水面上浮着些衰草，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风吹过来的时候带着些寒气，激得李佶不由拉紧了衣襟。

        “姐，这次去楚地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没想到他会直接说这么一句，李音微微错愕，却又了然地点点头。

        “朕……唉，这里没外人，就不弄那些虚的了。”李佶害怕她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紧赶着继续解释，“你没做错什么，我不想见你受苦。”

        李音摇了摇头，似是问他，又似自言自语：“哥哥又做错了什么呢？却要遭此大难。”

        忽闻她提及李倚，又带着些怨念，李佶面上猛然僵住，不知她是何意，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音却未在意，只是淡淡苦笑：“父皇将哥哥赶出长安，又说他心怀怨恨、暗中诅咒，于是便不能容他，要让他以死谢罪。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可父皇却不信他，若换作是我，定然也会心寒吧。”

        听她并未将罪责加在自己头上，李佶暗自舒了口气，心中默叹她终归是个女子，再怎么聪明也看不透朝中的阴谋诡谲，只能任人牵着鼻子走。

        “是啊，我也不信大哥是那样的人。可父皇那时被病魔折磨得失了心智，什么劝谏也听不进去。”李佶跟着摇头叹息，“大哥又是那般宁折不弯的性子，两个人这么闹起来，根本一点退路都不留。”

        他本想再多说一些，表示一下对李倚的惋惜，转眼碰上李音的目光，心底一惊，猛然止住话头。

        那双眼眸里的情绪瞬息万变，仿佛掀起巨浪滔天，可眨眼间却又波澜不惊，一派水波不兴。

        “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我只知道，父皇和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当年，他们和我一起坐在这里，烹茶赏花，说说笑笑。我一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他们的笑声。”

        李音滴滴答答落下眼泪，她指着李佶坐的地方，说出的话令李佶心惊胆战，“父皇那时就坐在你现在的位子。他笑起来的样子那么温暖，如同酷寒冬日里的暖阳，将人心里所有的阴暗都融化了。”

        她语气淡然，听不出什么情绪，李佶心里没底，又盯着她细细观察：“姐，我……”

        “陛下，我有个东西要给你。”没等他说完，李音从衣袖里取出一物，递到李佶面前。

        “这是什么？”李佶接了过来，放在手心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李音微微叹息，盯着那物，似乎有些出神：“你小的时候有一次和我在池边抢一只青蛙，结果惊动了我母亲和赵夫人，还惹你哭了一鼻子。那个时候是我不对，该让着你，不该和你抢的。不过，我也得了教训，生平第一次被母亲责打。

        后来，林景不忍见我难过，就用芦苇编了一只青蛙送给我。方才我在屋中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它。虽然隔了这么多年，苇叶已经枯了，有些地方已经破了，可一见到它，小时候的事情却依然历历在目。”

        李佶那时还小，对整个事情只有个模模糊糊的记忆。

        “既然是林景送你的，你还是留着吧，我……”

        “不必了。”李音深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眼中满是留恋，“我今日只是来看一看，和母亲、哥哥道个别，和曾经的自己道个别。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不会带走。若是陛下还能顾念与我的姐弟之情，就请你帮着看护这里，不要让它变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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