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轻描淡写

我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他们却只是将我抓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和陈胜并非一伙，他们抓我，是想以后借我来威胁李由，再攻荥阳。牢中不见天日，我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我本想一死了之，可一想到你，我便心有不甘。

        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努力活着，坚信一定还有机会再见到你。直到前些日子，有个人半夜里来见我，偷偷将我放了。他告诉我你在濮阳，我便星夜兼程赶了过去，行至一半，听说你已经离开濮阳，在定陶大败楚军，我便直接追到了这里。”

        尽管李音已经尽量轻描淡写，然而林景不用想也猜到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恐惧、吃了多少苦。他握住李音的手，忽然觉察到一丝异样，待他将宽大的衣袖挑开，才发现那昔日如凝脂般的皓腕上遍布伤痕。

        一道道青紫，一道道血痕，还有结了块的血痂，斑斑驳驳。

        林景倒抽了一口冷气，手指轻抚处牵起一阵微弱的颤栗。

        “疼吗？”

        李音咬着唇摇了摇头。

        望着她盈盈的笑颜，林景只觉心口被人刺了一剑，他垂下头，轻轻吻上那纤细的手腕，眼睑微阖，一滴热泪落了下来。

        “嗯。”李音乖巧地点了点头，刚要随婢女离去，转身又脉脉望着他，“你就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好！”林景温柔地笑着，亲自送她到门外。

        望着李音远去的背影，林景长长舒了口气。林平偷偷瞄着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好久没见将军如此轻松过了。”

        林景貌似有些尴尬，敷衍着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如今李由将军已经不在了，李斯大人又下了狱，公主也是可怜人，唯一的依靠只剩将军你了。幸好上苍垂怜，让你们得以重逢。”林平紧跟在他身后，见他顿了步子，语气忽然沉了下去，“末将斗胆，想问将军以后是否要将公主带在身边？”

        听出他话中有话，林景默默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不妥？”

        林平错开视线，犹豫了片刻：“行军栉风沐雨，战场瞬息万变，公主千金之躯，恐怕难以承受这份苦。

        况且军中皆是男子，带着公主难免有诸多不便……末将知道将军不舍得公主，也明白此刻不应将她送回长安，不如就将她留在定陶？反正楚军已灭，楚地再无危险，我看县尉夫人热心而且随和，让她帮忙照顾公主应该不会有错。”

        他一口气说完，见林景眉头微蹙不吭声，心里不免打起鼓来，忐忑地等着回应。

        过了片刻，林景从腰间取出那把匕首，猛然抽出一截。白刃闪着寒光，掠过他的眼底。

        “从今日开始，我便如这匕首，紧紧守护她，不再让她离开我寸步。”

        林平略显惊讶，随即又感同身受一般点着头：“末将明白了。那我一会儿便去和县尉夫人商议一下，让她挑出几名聪慧机灵的侍婢，以后就由她们来照顾公主。”

        说完，他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眨眼间，屋内又只剩林景一人。他收起匕首，将它轻轻搁在书案上，静静等着李音回来。方才只顾着伤感，只顾着心疼，他一心只系在李音身上，并没有多做考虑。眼下无人在侧，他一面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一面又仔细回忆着李音的话，这才察觉到一丝奇怪之处。

        过了许久，李音终于回来了。她屏退随侍的侍婢，悄然推门而入，一眼望见油灯下恍惚出神的林景，鼻间又是一酸。

        他瘦了许多，两颊明显凹了下去，脸色如蜡一般。

        李音忍不住心疼，快步迎上去重新依偎在他身侧。

        玉指滑过坚毅的下颌，拨弄着鬓角，却惊觉那里已经夹杂了几缕斑驳的银丝。

        “景哥哥，你受苦了……”

        林景摇头笑着，顺势捉住她的手，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冰凉，温温软软，还携着一丝隐隐的皂角香气。

        经过一番整理，李音的样子看起来好了许多。虽然眼圈还红着，但已经不像刚见面时那般憔悴。

        林景紧紧握着她的手，柔声问道：“对了，方才你说你被叛军关押的时候是有人偷偷放了你，那人是谁？你可认识？”

        听他这么一问，李音迷惑地摇着头：“我不认识他。那人不像叛军那般凶神恶煞，大约四十岁出头，姿容俊朗却又自带几分侠气。

        当时我身上的随身之物全都被收走了，他夜半而来，将这把匕首还给了我，然后偷偷领我出去，给我准备了一匹马和一些干粮，还告诉我你在哪里，让我自己来找你。”

        “既然素不相识，他为何要救你？”林景拧眉思忖，一丝头绪也没有。

        李音仔细回忆着当日的情景：“我也奇怪，便问了他。那人像是存了顾忌，有所保留，只说是认识你，与你有些渊源。”

        “认识我？”

        “嗯！”李音认真点着头，“他无意中发现了你的匕首，便猜出我和你相识，见到我时，还问了我许多你的事，确认你我熟识，才看在你的面子上放我逃生。”

        林景将目光投向案上的匕首，拼命回忆着与它有关的人。这是孟亦第一次出征时缴获的战利品，归来后便作为礼物送给了自己。这么多年，除了孟亦、李倚和李音等几个熟人之外，他并没有刻意和其他人说过这匕首的来历。

        战利品？

        林景猛然一惊，思绪随即飘向那个雨丝缠绵的阴天。那时天下刚刚一统，他冒雨赶去韩非的陵墓，准备焚香告慰他。

        在那里，他与一名侠士不期而遇。那个人器宇轩昂，自称是韩非的故人。那一日，两个人短暂地交了手，林景用这匕首刺伤了他。而他见到这把匕首之后更是痛心不已，说是好友的遗物。好友与唐军交战，捐躯赴国难，而这匕首竟成为了李唐炫耀功勋的战利品。

        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个人知道这匕首的来历，知道这匕首最后落到了自己的手上！林景豁然开朗：“是他……原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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