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一章 云游四海

“今日蒙真人施以大恩，不敢忘恩负义，鄙人多年来颇有积蓄，今愿赠与真人，以酬厚谊。舍弟乃当朝宰相，位极人臣，真人若有仕宦之想，某愿代为保荐。”

        林景看得出来，杜光是认真的，绝非戏言。他急忙摆摆手，道：“居士何出此言，贫道云游四海，不置资产，视金钱如粪土，居士何以粪土辱我？”

        林景面带微笑，没有责备之意，见杜光连连称是，接着道：“贫道与居士年纪相若，行将入土，更不会有仕宦之想。若能颐养天年，羽化飞升，此生便无憾矣！”

        “真人境界之高，老朽佩服之至。真人稍候！”杜光转身打开房门，喊来那位五十多岁的管家，又回到书案前，将药方交给管家。“你派人快些去抓药，就按这个方子，做成药丸，越快越好。”

        管家拿着药方看了看，又瞅了瞅林景，道：“大郎，这是治心疹的方子吗？”

        “不是心疹，是风癫之疾，快去吧！”

        管家一脸狐疑地离开。

        待管家离开之后，林景接着道：“居士，贫道还会看相，何妨为居士一卜吉凶？”

        “太好了！”杜光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位真人居然无所不通。今天突然出现这么多惊喜，是老天爷眷顾吗？

        林景仔细看了看杜光的骨相和五官，道：“居士虽然身染恶疾，然却是寿考之相。古人云，人活七十古来稀，贫道观居士骨相，居士之寿至少可逾古稀。”

        “多谢真人指点。”

        “然居士眉峰中断，却非吉兆。眉峰乃兄弟宫之所在，贫道恐令弟有灾祸上身。”

        “啊？这如何是好？”

        “居士之弟乃当朝宰相，树大招风，陡极易坠，伴君如伴虎，须小心行事，不可大意。”

        “嗯，待舍弟回宅，一定将真人之诫转告。”

        “此事最好先不要告诉令弟，以贫道之见，居士可暗中观察令弟行踪，看令弟与何人往来，与是非之人往来自生是非，与平和之人往来则自致平和。天人相感，因果循环，万事必有报应，不可不慎。”

        “是是是，某一旦发现舍弟与是非之人往来，一定劝阻。”

        “切勿轻举妄动，令弟未必相信居士之言。居士只需将令弟行踪告知贫道，贫道或许有解救之法，不然令弟危矣！”

        “唉！先父当年以忠义而死，某不愿舍弟再步先父之后尘，不然，有何颜面见先父母于泉下！人生本短，何必速亡？”

        林景见时机成熟，继续道：“明日午时，贫道在杜相公门口相候，彼时，居士务将杜相公的行踪如实相告。”

        “一定，一定！”杜光连连点头。

        林景估么快到午时了，不敢继续耽搁，万一杜晓回来就麻烦了，于是决定起身告辞。

        “贫道告辞！”

        杜光连忙向林景施叉手礼，林景微微鞠躬还礼，随后转身离开杜晓的府宅。

        林景初战告捷，拿下杜光，下一步的计划便是针对杜晓了。林景回到家，除掉假胡子和黄色道袍，躺在床上，眼睛望着藻饰的旧式屋梁，脑海中又浮现出凤舞的音容来，一颦一笑，都带着一种矜持与温柔。

        为什么那么赶巧，凤舞会突然出现，她不是在开元观养箭伤吗？唉！多年来，他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人生经验，一个人越担心某件事发生，某件事就可能真的发生。

        从京师东迁，李琮代唐时便开始这种体验了。那时候凤舞还是一位清秀的小娘子，和他一起为挽救大唐，殚精竭虑，东奔西走。多年后，他们在洛阳重逢，他感到难以名状的喜悦，瞬间又年轻了十岁，只有爱情才能让人返老还童，不忧不惧。

        可是凤舞现在哪里？他一时间觉得空落落的，精神萎靡，仿佛灵魂被抽走，只剩下一副毫无知觉的躯壳。他这半生，失去了太多的人，不能再失去凤舞了。

        想到这里，林景忽地坐起身，拔腿跑去马厩，将马牵出院外，继续在洛阳城内的各大街上四处奔驰，寻找凤舞的踪迹。然而，他跑了两个时辰，跑遍了洛水以南的河南县，也没见到凤舞的影子。

        某种意义上，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凤舞还有一颗“唐”心。他们与许多同袍一起从煌煌大唐的宫禁中走来，见过天地，尝过生死，感过兴衰，其他人，都倒在战争的阴霾里，他们俩是唯二的幸存者。

        林景在人潮中左瞻右望，仿佛一个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失去方向的漂流客，四顾海天涯际，茫然无措。直到夕烟横逸，林景悻悻地返回履道坊，一路上连青砖上哒哒的马蹄声，被其神识屏蔽，万籁归寂。

        凤舞没找到，林景精神委顿，但他清楚他必须振作起来，一件事没做好，可能造成十件事被耽搁。

        翌日午时，林景再次换上道士的装束准时赴约。天气有些阴沉，至少比毒辣的日头要好得多。

        修行坊一如往常，坊前有骑驴的老者，和买夏季单衣的老妪，还有穿红挂绿的年轻的娘子，个个葱指雪肤，看来平日喜欢戴垂肩帷帽，搽面脂香粉。

        林景再次来到杜晓的宅门前，在一株大榆树旁停下来。杜宅门前仍然空无一人，只有门楼的檐边停着几只渣渣叫的燕子，明亮的青黛色的瓦上还能清晰地看到几滴燕泥。

        他正在徘徊，突然杜宅的大门开了，杜光穿着一身淡赭色单衣迈出门来，反身掩上门，然后转过身如鹰隼一样左顾右看。林景急忙向杜光招手，杜光见太虚真人果然来了，一脸兴奋，紧走几步来到榆树前。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你看相府门前那些燕子，是真正懂得兴衰更替的灵物，假使哪日杜宅衰落，燕子恐怕也会离巢而去。”林景指着门楼上那些燕子有感而发。

        “真人所言极是，古来多少豪门贵第，如今不都烟消云散了么？连峨峨唐宫尚不能保全，何况缙绅官宦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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