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四章 指日可待

这番话话深深刺痛了李漼心中的焦忧，他微微叹息：“这个道理朕何尝不懂？然而箭在弦上，就算朕想缓下步子来，也是难行。”

        王简点点头：“陛下不立诸侯王，只以郡守管理臣民，虽然相比之下利大于弊，然而眼下这个时局总有些捉襟见肘的意味。

        如此庞大的帝国，想要及时选拔出可靠的地方官吏确实难了些。若是郡县长官无法及时到任，不能即刻知悉民众心中所想，恐怕还会生出更多的麻烦。”

        听他话锋里似是别有深意，李漼眉头微蹙：“王老将军难道是要朕再行分封？”

        见李漼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王简着急解释，一时忍不住又剧烈咳嗽起来。林景赶紧将他托地松了些，忙不迭替他抚着后心顺气。

        “大父，我去给您端些水来？”

        王简一把摁住他，使劲摇了摇头，强压着胸中之气将咳嗽忍了下去。

        “陛下……若行分封就等于再度回到列国林立的时代，那老臣拼了一辈子的努力就白费了，陛下的心血也白费了。”

        王简急促地咳了几声，不由加快了语速，似乎是想一口气将心里话全说出来，“陛下，老臣想求您的正和此事有关。老臣死后，想请您允许，将王氏一族悉数迁至琅邪。”

        “琅邪？”李漼一愣。

        “嗯。”王简微微颔首，“陛下，为何我李唐兵强马壮、横扫千军，然六国之人皆不服我？皆因我李唐素来重武轻文，在治学上远远落后于东方诸国。即便楚国曾被中原列国嗤笑为蛮夷，但他们却依旧有屈子、宋玉那样才华横溢的人物。

        如今我李唐一统天下，若是不能及时补缺，不论再怎么做，都还是会被人看不起。琅邪远在齐地，齐地素以治学闻名天下，那里是名士大儒的会集之地，名士们振臂一呼，便可搅乱天下人心。

        王氏子弟众多，让他们迁居琅邪，一来可以向那些名士们求学，使我李唐尽快摆脱耻学、无学的恶名，二来也可以广结名士、融入他们之中，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对李唐穷凶极恶、野蛮无知的偏见，只要这些人发自内心地认可了李唐、认可了陛下，那人心安定则指日可待。”

        李漼耐心听他说完，凝神垂眸静思片刻：“外攻不下，不如融于其中，分而化之、兼而用之。老将军所思不无道理，不过此事重大，事关王氏一族，朕还需再仔细斟酌一番，方可定夺。”

        王简看起来并不着急，只是点了点头，似笑还叹：“可惜了陛下在长安赐给臣的良田美宅，臣贪心不足，还想着能搬去琅邪，算是给后人们留些家底，让他们过得不至于太苦。”

        见他还有心情玩笑，李漼随之轻松了一些：“老将军到现在还念念不忘这些事啊？这都是小事，若王氏一族真迁去琅邪，朕就再多赐他们些田产，绝对不会让他们受苦，更不会让齐地那些人看咱们李唐的笑话。”

        “老臣代家中那些孩子先行谢过陛下。”王简说着就要起身谢恩，被李漼轻轻按下。

        “老将军今日所言确实替朕解了一桩心事，该是朕谢你才是。”

        王简似乎很是感动，苍老的眼角竟微微泛了些红：“老臣是李唐的将军，是陛下的臣子，身为秦将，自当为李唐、为陛下竭尽全力。”

        说着，他侧过身子拉过林景的手：“陛下，林景虽与老臣有祖孙之名，但他并非王氏族人，又对陛下忠心不二，还请您将他留在长安、留在身边。”

        李漼抬头瞄了林景一眼，微微笑了笑：“林景在朕身边久了，朕已经习惯了，老将军即使不说，朕也会将他留下的。”

        “那就好，那就好。”王简欣慰而感激地点着头，“这孩子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只怕委屈了他。”

        李漼宽慰似地拍在他的手背上：“若非老将军悉心照顾，林景哪有今日？老将军是真的将他看做自家儿孙，所以才会如此牵挂不下。”

        这句话勾起了林景心中的往事。李漼说得对，若非王简信守当日与蒙骜的承诺，将他带在身边，只怕他早已魂归黄土。

        “大父……大父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林景紧紧搀着王简，使劲憋着眼中的泪水不让它滴落下来。

        “好孩子。”王简轻轻拍着他的手，眼中闪烁着慈祥而宁静的光芒。

        李漼知道王简的话已经说完，又见他祖孙二人感慨欲泣，自觉不便久留，以免打扰他们最后的天伦。

        “迁族之事朕会尽快做出决定，将军请安心。说了许久，老将军想是也累了。”李漼缓缓起身，“朕不打扰你休养，待你好转一些，朕再来看你。”

        王简起身要送，又被他拦下，待李漼出门，听着门外的王奔急匆匆送他出府，王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软软倒在了榻上。

        “大父？”

        林景以为他又昏睡过去，着急唤了一声，却见他正欣慰地笑着，脸上是由衷的轻松。

        “将王氏举族迁往琅邪的诏令很快就会下来了。”

        林景不解：“大父为何要如此做？”

        王简看着他，抬手抚在他的肩头：“我征战了一辈子，这兵权便在我手中握了一辈子，即便我现在闭门不出，可这素昔积攒下的名望还是在的。王氏三代为将，族中大多数人都效命于行伍之间，陛下又怎能不心存顾忌？

        陛下不放心王氏，一旦我走了，王奔的性子过于憨直，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与其这样，还不如彻底放弃与军中的联系，早早离开长安，一来能为陛下解忧、替陛下笼络些人心，二来也能保住全族人的性命。”

        说完，他顿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看向林景：“阿景，你在陛下身边长大，由他亲自调教，所以他对你不会有任何怀疑。

        这次公主大闹兴乐殿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些，之前我就和你说过，她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其中的分寸你一定要把握清楚。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大父相信你会将这件事处理妥帖，也就不再赘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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