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风评
“回小姐的话，已经是申时了，宫门已锁，小姐，你在这里再睡一晚上，明日便可出宫。”
练轻舞心里隐隐不安，这里是皇帝的地盘，自己不过区区臣女，在这里歇息怕是不妥。
“是，皇上吩咐我如此行的吗？”练轻舞有些迟疑，论理，也只有皇帝能下这种命令。
“是的，宴会已经散了，即便是讨了出宫的钥匙，也没有人和小姐一同回去。”
练轻舞道了谢，梳洗一番之后，重新躺到了床上。
她不像其他女子一样，为了身材，刻意少食多餐，晚宴上吃的实在太少，她现在饿得肚子咕咕直叫。
听说这殿是宴会厅的偏殿，练轻舞等着所有人都退下去，只剩下她床头燃烧的蜡烛时，轻手轻脚的取了蜡烛，出了门。
寂静的厅中，练轻舞推门的声响格外响亮，吱呀一声，简直是钻进了她的脑海里。
练轻舞没想到这扇门年久失修，不但笨重，推开时声音极大。
她躲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确认了这会儿不会有第二个人过来，这才小心翼翼的合上门扉。
烛火在她手心跳动，映得练轻舞的脸庞红光闪闪，她轻手轻脚的走着，注意着脚下的凳子，绕了好几圈，竟然连一块糕点都没见着。
肚子还在咕噜噜直叫，练轻舞简直愁白了头。
又是咯吱一声，练轻舞吓了一跳，没想到宴会厅的大门就被人这样推开了。
“你是谁？”练轻舞把声音压得极低，但愿那人没有查觉到她声音中的颤抖。
“是我，云楚。”
练轻舞放心了些，突然就觉得十分奇怪。
“你为什么没走？”
“怕你饿着，所以专程等在这里，给你留吃的了。”
练轻舞眼睛一亮，真的吗？
“你过来，这里桌椅太多，我们去屋顶上吃。”
练轻舞不疑有他，跟着那人就出了大厅，云楚走的不快，显然是在给她指路。
绕过一段曲径，面前的景色顿时变了不少，原本是桃红柳绿，生机盎然，如今却柳败花残，吃鱼，一汪清水，花柳旁的建筑物，竟然还有些破败。
“跟我上来！”
练轻舞依言而行，腾身上了宫殿屋顶，瓦片嘎吱响了一声，练轻舞还未站稳，被人拉住了手腕。
“有我在这里，你不用害怕。”云楚一手拉着练轻舞，一手把一个油纸包塞在她手里。
“这是你爱吃的。”
练轻舞握着还有温度的黄油纸包，判断里面大概是一只鸡或者一只鸭，不过，云楚刚刚说什么？
“我们一起吃过饭吗？”练轻舞早就饿得肚子咕咕直响，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她一边问着，手上也解开了纸包。
一只被烤得焦黄，鲜嫩的鸡静静的躺在纸包里，练轻舞嗅着香味，差点口水直流。
“我们自然是一起吃过饭的，”云楚微微一笑，“那时候你大概三四岁的模样，你自小就爱吃吧？”
练轻舞脸一红，心中一动，就在自己面前的云楚，会不会是穿着玄色衣服的小男孩呢？
“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练轻舞再也忍受不了诱人的香气，也不和身边人客套，更不管手上会不会沾染到油腻，大快朵颐起来。
“你的事情，我自然希望记得清楚。”云楚心中有些怅然，当年确实有个小女孩和自己同桌吃饭，可这么多年过去，那女孩的模样已经模糊了。
他甚至不敢猜测，同样爱吃烤鸡的两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殿下为何对我如此之好呢？”练轻舞在这么安静的情况之下，当然可以听得懂他说的很轻的话。
“因为我真的希望，你变成我的妻子，与我一同看着花开花落，云起云舒。”
云楚这话说的自然，直到说完了才发现自己无意间告白了，顿时红了脸。
练轻舞忙着消灭手中的食物，也没有注意到他红透的脸颊。
不过，也正因为他的话，愣是咳了一下。
“你希望我嫁给你。”练轻舞说的很肯定。
“是的。”
练轻舞终于放下手手中吃的正欢的食物，一阵纠结：“可如果我说我并不想嫁你为妻呢？”
“那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心上人吗？”
练轻舞有些慌乱地摇头，是要立女户？可为什么自己就不敢说出口，心里还有一丝丝疼痛呢。
“不是这样的，殿下。”练轻舞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来，“我志不在此，罢了。”
练轻舞这个回答，就在云楚的意料之中。
“既然如此，我们做朋友可好。”
如果自己想逼她，在阙城关的时候，早已经下手了，哪里还会留到现在呢？
“做朋友吗，”练轻舞思考了一阵，“若是普通朋友，有何不可？”
“你愿意与我交友，我已经心满意足，自然不会再生其他念想。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练轻舞对他心生感激，再次低头，对着那只鸡奋斗去了。
云楚看着她，心里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你知道吗？这里原本是前朝的冷宫，这里面，曾经住了不下100个女子，当然住在这里与他们而言，只是折磨。”
练轻舞吃完了，又学着云楚的样子，躺在了瓦片之上。
毕竟是宫瓦，每一片都是晶莹剔透的琉璃，练轻舞歪头看着，甚至想到了今日喝的酒来。
“你怎么知道？而且这里毕竟是宫中禁地，我们一路走来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侍卫，这样真的很正常吗？”
“自然是正常的，宫中要地，也不会任由任何人进去，这宫里人数也不多，除了例行的巡宫之外，少有人走到这里。”
云楚话音刚落，就有一队人从这里走过，练轻舞正要调侃，望着那队伍带着的闪着白光的兵器，果断闭嘴。
等那队伍过后，果然好久没见人来，练轻舞轻轻呼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有这地方的？皇上那么宠你，应该不会把你关到这里来才对。”
云楚呵呵一笑：“自然是我幼时贪玩，自己找到这里来的。”
练轻舞心中就越发惊奇了，没想到身边这人，小小年纪就在宫中玩耍，若不是知道是明王世子，还以为是皇帝的亲生子呢。
“那你又如何得知这里是前朝冷宫？”练轻舞歪头，只看见身边男子半张侧脸，在月光的映衬之下，尤为白皙。
五官也很立体，云楚见她看自己，免不得勾唇一笑。
练轻舞顿时感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欢快，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你，你流氓！”练轻舞气哼哼的，颇有小女儿娇态。
“为什么？”云楚心中很是莫名其妙，不过一个笑，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练轻舞只觉得臊得慌：“没有，我们，走吧。”
云楚躺在这里，身边是最心爱的姑娘，觉得岁月静好，月光无比温柔，哪里愿意离去？
可身边人提了，若是不走，又怕她心里不舒服，日后不愿与自己在一起。
“好。”
云楚带着她一路返回，完美的避过宫中侍卫，没被一个人发现。
“我走了。”云楚把人送到偏殿，好几次回头，见练轻舞没有想和他说话的意思，终于说出口。
“你……”练轻舞突然有些害怕，这里毕竟是皇宫，她心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嗯？”
在黑暗中，练轻舞心里一动，云楚的声音真的好温柔啊。
“你要去哪，现在不能出宫了。”
练轻舞只以为云楚要回去，想到医女所说，宫里已经下钥了，出声提醒。
“放心，我自有去处。”云楚脸上漾着微笑，却一点声也不出，就怕练轻舞又生气了。
送人出了门，练轻舞再次回到床上，死活睡不着了。
话本里的皇宫，处处充满危险，像她这样的人，指不定就被人给害了。
练轻舞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地抱住被子，直到被子沾染上汗水，也无半点睡意。
她睁着一双大眼，在黑暗中，只能感觉到一团团橘色，而又跳跃着的光影。
知道是烛光，练轻舞也不着急睡着，脑海中闪过今日所经历的一幕幕来。
云楚对她的心意，热切而又直接，她再迟钝，也能看出来。可是她志不在此，终究是空废了她一腔情意。
到清晨的时候，又有人来与她说，陛下吩咐了给她膳食吃，等下了朝，正巧与父亲一同回府。
练轻舞自然是无法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的，她只得用了饭，跟在宫女身后，等到早朝结束了，便跟着她的父亲一同归家。
练轻舞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谁也不清楚京城中，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亦或是想要以娶她的名义，和练家搭上关系。
练轻舞本想和大哥一同出去，却被告知大哥已然受了官位。
练轻舞只得自己出去，他知道，若想探知消息，不如去酒楼客栈之类，她现今就住在京城，自然是要去酒楼的。
练轻舞挑了个角落坐下，仔细倾听却发现听不到什么声音，她立刻起身，跑堂的看见她如此，就止住了向她走来的脚步，不打算再搭理她了。
练轻舞起身却不着急着走，他一路上打听过，人说德兴楼是最为繁盛的楼了，每日客商，数不胜数。
练轻舞这日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服，她知道这衣服颜色显眼，换了个角落，也不是靠窗，却正好能够听清楚别人所说的一切。
练轻舞叫了人来，先点了几样清口小菜，想了想，又点了两样荤的，就怕店小二，瞧她不起。
练轻舞五官十分美丽，皮肤面色比其他女子都黑，是以不甚显眼。
这时候出手阔绰，倒也引来跑堂的注意，不过稍微看几眼，跑堂就知道遇上了将军的女儿。
这般，他自然更显殷勤。
“这桌饭菜，要多少银两？”练轻舞临出门时，特意在自己荷包里装了几两银子。
她初回京城，也不知晓在京城中，吃顿饭要多少银两，况且她今日寻的是最为有名的酒楼，怕是饭菜价格不菲。
“半两银子足够。”练轻舞眉头一挑，从荷包里捡出昨日便带在身上的银两来。
“可是够了？”
“够了够了，小姐请慢用。”
练轻舞等了不过一会儿，就有菜陆续的上桌了。她不想让自己太过明显，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
“听说，刚回来的将军女儿，貌丑无盐，小脸儿黑的不行，那是身材也不好，应该是个黑黑胖胖的吧？”
练轻舞借着喝茶，朝那边望了望，那人背着包袱，看起来不是很有钱的模样，却坐在正中央。
他穿着一身短衣，怕是行路的客旅，与他一桌的，都是些锦衣长袍的公子哥。
这一桌人反差如此之大，本就是人的目光焦点，只是这桌客人怡然自乐，像是没有发现一样。
练轻舞只听他们说，是将军女儿，又生得黑胖，估摸着大概是在指自己，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可不是，这刚刚回京啊，就被有名的纨绔盯上了。”
这次说话的倒是个锦衣公子，练轻舞瞧了两眼却不认识，她不在意，自己不过进宫几趟？
不认识人也是正常的。
“啊，你说云楚吗？”另外一个年纪稍轻些的，很是不安的，四处看了看，练轻舞低下头，一副专心吃菜的模样。
“除了他还有谁？小弟你也不必如此惊慌失措，云楚虽是纨绔，可他父亲治家严明，他再怎么胡闹，也是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对我们出手的。”
“有了大哥的话，小弟就放心了，不过云楚为什么对这个丑丫头如此看重？他这么大年纪了，小弟还没听说他对你的丫头有兴趣的。”
练轻舞听他们说自己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所说的话不能作数，所以他们对云楚的评判，她只当是耳旁风，一刮就过。
“话说的没错，不过……”
那锦衣公子还要说话，忽然身边一声豪爽的大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这位公子有所不知，云楚那厮怕是有龙阳之好，不过你们不知晓罢了。”
练轻舞只感觉自己的眼皮子跳了跳，龙阳之好？她想到云楚对自家大哥还算亲密，顿时感觉心中一沉。
“这位大哥，可千万要谨言慎行，龙阳之好乃是大过，您可千万别为了呈一时口舌之快，把自己给搭进去。”
这是一个书生，十年寒窗苦，衣带渐宽，衣袍在他身上，甚至有些晃荡。
“这位小兄弟，你若想读书就不该来这里，”络腮胡子大汉，哈哈一笑很是豪爽，“老大哥不过随意调侃两句。”
“这位大哥有所不知，民律有云，有龙阳之好者，不得娶妻生子，若有违背，死刑。”
练轻舞顿时有些咂舌，在边关的时候，她对此事不甚在意，军队里头人少见女子，若真有一两个想着歪心思，倒也正常。
练三伏知道无法禁止，也就由他们去，练轻舞偶尔也能听到龙阳之好的只言片语。
她虽然对此十分厌恶，却没想想到国家对此，定了如此法律。
“你这一届书生果然愚笨，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这位老大哥，千万别以为没什么事，民律还说过，若是造谣的，也要去牢房里呆上三五天吃顿牢饭。”
练轻舞顿时为军队里的弟兄们，捏了一把冷汗，她对龙阳之事不甚了解，却也知道为人臣子，必要听皇帝的话。
这律法自然是皇帝钦定下来的，既然如此说了，那京城人一定是对此事很反感。
“行了行了，真是秀才遇到兵，咱不和你说，我说兄弟，咱们回头换个地，不信啊，这云楚没有龙阳之好。”
练轻舞已经后悔自己来这里了，虽说酒楼里人来人往，想要打探消息是最佳场所，可这些人所说的一切，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这时候她点的菜也陆陆续续上了桌，练轻舞随意吃了两口，也觉得好吃，虽不能和昨日吃的御膳相比，但在民间也是数一数二的。
练轻舞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微生珏做的烤鸡，其实，他所做出来的，和御膳也没有什么分别，不是？
“云楚一个纨绔，却从来不找女孩子麻烦，这哪里有纨绔的样子？他若不是有龙阳之好，谁信呢？”
练轻舞听了这话，已经决定日后绝不来酒楼里打探消息了。
他们说云楚不骚扰女孩子，她练轻舞就是个纯爷们儿吗？
练轻舞有些气哼哼的，她吃了些饭菜，顾不上还有大半没动，准备走人。
“练姑娘，我们还真是有缘。”
练轻舞吃多了油腻的食物，正准备喝了这杯茶就走，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抬头一看，那不正是云楚的一张脸蛋吗？
练轻舞顿时被呛到，一阵咳嗽。
云楚着急了，连忙转过身子来，给练轻舞轻拍后背。
“你怎么会来这里？”练轻舞知道这里是酒楼，人多眼杂，所以压低了声音。
“自然是要来吃饭的，你已经吃完了？”
练轻舞点头，云楚一皱眉头，叫了跑堂的来：“给这位小姐准备几张油纸，替她包好了。”
“是。”
跑堂说着，忽然瞪了络腮胡子大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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