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点绛唇，心弦异动

　　

说起那把金弦琴，也算东楚皇室的一件名珍，七根丝弦不是牛毛马尾等寻常俗物，而是由细如毛发的金属制成，弹起来铮铮铿锵，不同凡响。

但是由于金属锋利，为了避免伤手，弹奏的时候，必须戴上配套的护甲保护。

如今这个侧妃手已红肿，满是燎泡，就是戴上护甲去弹，也会疼痛难禁。

更何况，李嬷嬷并不打算把那护甲一并带上，哪怕这个侧妃瞧着固然可怜，但是姓啥不好，偏姓纳兰，管她会不会皮开肉绽，流血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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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李嬷嬷派人抬着琴与架子座椅进来，茗慎心知躲不过去，但是仍然不肯放弃，暗中有了主意。

虽然端亲王不肯帮她，还要落井下石，可她这会只能孤注一掷，笃定他会帮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偏执与自信。

茗慎走到琴架跟前坐下，深深吸了口气把琴放平，鼓足勇气抬起红肿起泡的双手，忍着恐惧挑起琴弦，霎时疼的宛如锥刺针剜。

茗慎死死咬住下唇，忍着剧痛在刀尖一般弦上曲拨宫商，接着宛如昆山玉碎一般的音律，从她血迹斑斑的指下，断断续续的流出。

“故垒西边，扬眉笑把功勋拓，江东铁锁，弹指曹军破。”

“曲误周郎，赤壁烽烟过，英姿阔；谁听弦错?公瑾惊鸿若。”

茗慎一边忍痛弹琴，一边颤颤抖抖的唱出一阙《点绛唇》，希望可以借助词曲换他怜悯一顾，打断她的酷刑，不至于真的让她双手废掉，或则留下疤痕。

对于这种女人博宠的把戏，文轩早已屡见不鲜，闭眼假寐，恍若未闻。

直到听清茗慎口中所唱的这阙《点绛唇》时，心中卷起的震惊，不亚于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那是他三年前，最为失落的时候，借着三国赤壁的火焰，宣泄书生意气的一篇旧作，后来六弟文渊与七弟文修诟陷四弟的时候，掀起了一阵文字狱的风波，因怕受到牵连，故而焚了原稿，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知道这阙极为隐秘的诗词，莫非在她十二岁那年，就已紧密的关切自己？

不管她是出于爱慕，还是另有所图，文轩心中早已决定，回头立刻安排鹏飞，加固端亲王府的门风，顺便再让他去仔细盘查一下自己流传出去的旧作，清理干净，只字不留！

淑妃不明缘故，但见文轩神色出现巨大波动，心里突然恐惧起来。

自幼出身皇族，又在宣德帝的后宫淫浸半生，熟知儿子秉性的她，自然也知儿子喜欢什么样的东西，什么样的茶水，什么样的服饰，什么样的菜品，包括，什么样的女人。

在看茗慎，虽然面色惨白，满手血污，已经疼得满脸汗水，仍在弹唱靡靡之音，像个聊斋里走出来勾魂夺魄的野魅，一下一下撩拨着她儿子的心弦。

忍无可忍，淑妃厉声打断了茗慎的弹奏：“够了，你弹唱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简直就是藐视皇恩，来人啊，把慎侧妃拖出去，杖责三十，略施薄惩！”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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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廷杖下来，不死也残，也算薄惩？

茗慎以往虽然也常受到责罚，不过都是一些罚跪抄书这种比较含蓄的刁难，最狠不过被固·伦·公·主禁闭一夜，饿上几顿，还从来没有遇到淑妃这种直接粗暴的对待，饶是宠辱不惊，一如静水，此刻也是吓得面色惨白，惊怕慌神。

就在侍卫进门，要把茗慎拉出去的时候，文轩突然睁开双眼，抢先一步揪起茗慎，对着她的娇嫩脸蛋，狠狠煽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茗慎被他重重打翻在地，眼冒金星，脸辣耳赤，还未搞清状况，便已听到头顶飘落一声愠怒十足的低斥：“蠢货，净会惹母妃生气，本王不想见到你，还不快滚？”

“诺！”

茗慎反应过来，立即狼狈十足的从地上爬起，捂着脸蛋惊魂未定的跑出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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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居然想要她的性命，这是她进宫之前，完全意想不到的。

皇宫当真可怕，无论搓圆捏扁，还是害人性命，全凭主子的一句话，或则一个眼神的示下。

此番倒是多亏了王爷帮她，可是即便心里清楚，那记耳光只是一个替她脱身的办法而已，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心里也跟着疼着。

甚至恨他，为什么要打得那样的重。

一看就是打惯了人的手法，才会下手没个轻重，若真如此的话，更加令人怀疑，拥有如此狠辣之手的男人，怎会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君子应是光明磊落，胸襟坦荡，绝对不会为了报仇泄愤，牵连无辜妻女，恩怨分明，风清月明。

只有小人才会表里不一，阴晴不定，心胸狭窄，公报私仇，恶意伤害仇家妻女。

天啊，她竟然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岂非日后都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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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慎离开以后，延禧宫的上下全都难以置信的望着文轩，屏气敛声，不敢侧目。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温文尔雅的王爷动手打人，就连淑妃也被儿子的反常举动震住。

半晌淑妃品出味来，儿子为了暗帮纳兰氏脱身，慌得竟连形象体面都枉顾了。

既帮了她，又下狠手打她，这般出力又不讨好，实在不像儿子性格，恐怕不止，她是纳兰老贼的女儿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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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帮茗慎。

究竟是出于欣赏，还是瞧着可怜？他懒得细想。

或许只因方才那曲琴歌，刚巧弹到他的心上，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知音最难求。

偏她又是纳兰慕枫那个老匹夫的骨肉，情绪抵触之下，一时失控，假戏真做，到底下手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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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慎走出延禧宫时，红肿的脸蛋腻满泪痕，仿若凄风冷雨扫过似得，一滴刺眼的血红，始终挂在嘴角，欲坠未坠。

“哎呀……小姐……您……您这是怎么了？”

守在外面的静妈见她出来，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看到她指上的溃烂的烫伤和血迹，泪水就像虫子一般，慢慢爬出了她的眼眶。

她的小姐，总是在遭受着凌﹡辱与践踏，从前在纳兰将军府就是这样，如今嫁入端亲王府，却还是备受煎熬，叫她这个半个当娘的看着，如何能不心疼？

茗慎赌气似得推开静妈的手，一言不发沿着绵延的宫墙深处走去，瞪大的瞳孔像颗脏掉的夜明珠，即便狼狈至此，依旧难掩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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